居然既不反,也不肯出战,还用“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名把皇帝的圣旨给顶回来了。
使者由赵高的两个心腹太监领着,进皇宫去向二世报告去了,赵高知道皇帝现在正在喝酒,正是极不喜欢被打扰的时候,听到李由抗命肯定会勃然大怒——不过即使如此,皇帝恐怕还是下不了换帅的决心——皇帝本质上是个很懦弱的人,除非像李斯这样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否则皇帝就不太敢把人拿下的。
“上次赐死蒙恬,还是李斯的主意,也是他利用丞相的威势,逼着皇帝下了旨意,可现在总不能叫李斯来说服皇帝下旨拿下他儿子吧?”赵高自言自语道,当初李斯生怕蒙恬是自己相位的有力竞争者,帮皇帝矫诏杀了扶苏公子不说,还一不做、二不休地冤杀了忠心耿耿的大将蒙恬,自以为可以永霸相位了。
说到这里,赵高猛地一愣,接着他的眼睛就亮起来了:“对啊,还是可以找李斯啊。”
赵高马上唤来一个心腹,让他马上去诏狱见李斯,就告诉他李由现在抗命不出,威胁朝廷说不放他全族就不会出战:“也不用说什么楚军都打到三川了,就说魏地有人叛乱,而李由要挟朝廷、抗命、不发一兵一卒,让李斯给他儿子写信,信里就是让他儿子听命出战。”
“如果李斯不肯写信,就把他小儿子提到他面前再问他写不写,说一声不就切一根手指,切光一个就再提一个,不信他不写——当初他找证人给公子们都定了叛国罪的时候,就是这么干的。”赵高交代完毕,使者领命而去。
然后赵高又唤来另外一个使者:“去提一个李斯的门客,找一个老人,但是父母儿女俱在的,让他去给李由送信,要是他不按我们的话说,就车裂他全家——这也是当初李斯陷害蒙恬时我跟他学来的,灵得很。”
……
三川郡,荥阳。
最近李由一直密切地关注着楚军的动向,最近的情报说,刘邦、项羽已经分兵,项羽带着半数的楚军,其中包括几乎全部的车马兵,径直向敖仓开去,而刘邦则带着剩下的一半,向荥阳缓缓开来,似乎由他负责粮道和后路。
“少君,这正是出击的机会吗?”一个门客大声说道。
现在李由在召集秦军军官开会前,会先和自己的门客商议一番,做出决定后再去军事会议上通报——因为李斯的罪名,三川秦军的军心发生严重动摇,现在秦军军官在开会的时候总是默不作声,显然是生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被朝廷派来的使者误认为是李由的亲信。
因此,在军事会议上得不到什么帮助的李由,只好先和门客们开个小会,至少这些人和李家的荣辱绑在一起,还能听到些真心话。
这个门客叫出声后,马上引起了一大片议论声。这些日子来朝廷一个使者接着一个,不停地催促李由出战,给他的门客也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少君不是已经说过,我们只有两千,而刘邦、项羽有五千,我们没有胜算。”另外一个门客叫道。
“可现在他们分兵了啊。”也有支持出战的,他们固然是跟随在李由身边的门客,可他们的家人有的还在咸阳,这些有家室的门客和李由一样存着万一之想,幻想若是浴血奋战一场,能用功勋打动皇帝。
“那也比我们人多,而且刘邦、项羽后援不绝,我们的援兵又在哪里?”一个门客厉声叫道,他还是单身,没有什么顾忌,之前一直主张干脆向楚军投降,大不了就带头领着楚军杀进咸阳,为老丞相报仇。
这时李由抬起手,见状吵闹不休的门客一起停下话语,齐齐地望向少家主。
“我们不出战,和上次一样,还是坚守。”李由说道。
李由做出了决定,大部分门客都默不作声,就是那些反对出战的门客听到这个决定后,同样没有人大声叫好,反而脸上都有惨然之色,他们都知道现在无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是好决定。
就在李由打算去召集秦军军官开会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卫兵来报告,说是咸阳又派来了使者。
这次的使者还带来了一个李家的门客,门客见到李由就放声大哭,双手捧着一封信呈上:“少君,这是老爷的信。”
在场的都是李家门客,李由也没有什么顾忌,结果信件当众打开,才看了一眼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封信是李斯用手指上的指血写就的,血书上让李由无论如何都要服从圣旨,万万不可要挟朝廷,以全忠全孝。
李由流着泪把这封信读给门客们听,读完后就低下头,痛哭不已。
“少君!”刚才那个反对出战,也曾经力持降议的门客见状,忍不住大声疾呼起来:“这封信有诈啊。”
说完这个人就狠狠瞪了一眼来送信的门客。
但李由举起手,再次阻止了门客之间的争论。
“我岂有不知?我岂有不知?”
李由伤心欲绝地说道:“可生为人子,岂能弃父求活?抗旨已是不忠,逆父更是不孝,不忠不孝之人,何以自立于天地间?”
“少君!”那个门客仍不死心,怒不可遏地高声呼喊起来。
“不用再说了!”李由再次摆手制止了这个门客的说辞,他抬起头,收起悲声,环顾着众门客:“今日我李家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贼人虽然是我的两倍,但我仍要决一死战,你们若是要改投门户,这是最后的机会——现在求去者,我都同意。”
“少君何出此言!”那个几次大喊都被打断,力主投降楚军的门客奋力叫道:“少君待吾等恩重如山,吾等岂会临危背主?”
但满屋子的李家门客,在这个带头的表忠之后,竟是应者寥寥,就是附和的几个也是声音低沉,都听不清声音的主人是谁。
那个门客猛地回首看去,可李由面色不变,似乎有所预料,他的目光从众多门客的脸上掠过,最后停在了一个没有拼命躲避他目光的人的脸上。
那个门客双手放在地上,脸向着地面深深伏下,在地上叩首道:“鄙人才不堪大任,求去。”
“去吧。”李由点点头,声音平静地说道,接着他微微提高了一下声音:“还有谁?”
一个接着一个,门客纷纷在李由的扫视中俯身叩首。
“都去吧,诸位先生离开时,记得领走这个月的禄米。”
“少君保重。”求去的门客竟然有一多半,他们出门前向李由行了最后一礼,从此就不再是李家的门客。
这些人走后,李由看了看显得空荡荡的屋子,又把目光投回那个第一个竭诚效忠的门客,盯着他紧锁在一起的眉头,长叹道:“我倒行逆施,不听忠言,难怪众人弃我而去,你何必替我生气?这些日子里你一直劝我投降楚军,我不也没有采纳你的良言吗?为什么你还不走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这个门客里的主降派首领愤愤地说道。
“现在少君改变主意也还来得及。”另一个留下的门客说道。
李由摇摇头:“这事再也休提,要是我肯投降,刚才也就不用遣散门客了。”
“是。”第二个门客应道:“那我们该在何处迎战贼人?”
“在敖仓,”不等李由询问,主降派的首领就再次高声说道:“敖仓里面的粮食够军队十年所用,地势险要,若是有决战的机会我们就决战,若是没有我们就坚守敖仓。”
李由没有吭声,反而抬起眼,看向屋顶上方。
主降派的领袖声音都开始发抖了,他高呼道: “少君,时至今日,您还不肯听我的忠言吗?”
李由放低目光,看着那双紧盯着自己的双眼,这个门客悲愤的眼睛里,竟然也染上了泪光。
“我是个楚人,不错。可我在关中长大,我的朋友,从小的玩伴都是秦人,如果我坚守敖仓,或许楚人不会来管我——反正我已经放开了通向关中的大道,我还可以用敖仓的粮食向楚军为自己求一条活命,”李由脸色平静地说着:“可那我就是任由关中人被敌军屠戮——”
接下来的几个字,李由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我做不到的!我是大秦的三川守,我做不到纵敌入关!”
说完李由就高声说道:“传令,全军集中荥阳,放弃敖仓,看看我们有没有机会和刘邦在此决一死战,如果没有好机会我们就全军坚守荥阳。没有荥阳大道,项羽哪怕绕了过去也不过是下一个周文。”
说到这里,李由又陷入了沉思中。
“少君,”等了片刻,那个主降派领袖见李由还没有说话,就忍不住出声道:“还有何吩咐?”
“没有吩咐了。”被门客声音唤醒的李由,又苦笑了一下:“我还是忍不住想起了郎中令和少府他们,他们两个一直攻击我父子是楚人,可我真想知道,要是他们两个处在我李由的位置上,他们两个秦人能像我一样恪尽职守,继之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