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府从未禁止过他们说原住民语言,从未禁止过他们行原住民祭祀,从不禁止他们做任何律法允许之内的事。
因为不论他们做什么,杨廷相的徒子徒孙们都会从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搜寻出蛛丝马迹:看,在三百年前,中原王朝的这个省份用过这样的东西;看,在两千三百年前,中原王朝这个侯国有这一习俗;看,在三千年前,祭司同样使用过这样的面具。
他们做的越多,越会被发现间隔辽阔海洋的两个大陆居然有几乎相同的习俗与器具……其实别说两个大陆,就算全世界这样的相同点也多的是,北欧的海盗们还有龙头船呢。
大明,大明可能是他们曾经无法回去的家乡,也可能与他们毫无联系。
有些人没有能力辨别,他们尽力接受着杨廷相的徒子徒孙们灌输的一切;有些人有能力辨别,所以他们用力为杨廷相们抹去有争议的部分。
还有少数人知道真相是什么,但他们拿着龙虎道君木像笑而不语,并鼓励儿孙在大婚之时去县衙找县令借一身官袍,说:我们家也该修祠堂了。
不论如何,无所依仗的原住民找到靠山了,他们竭尽全力地与山融为一体。
这些事对陈沐的东洋军府太简单了,简单到不需要陈沐费心,一个有情有意,事情还能多复杂呢?
但餐桌后的阿尔瓦公爵不同,一双筷子就难住了他,比奔腾的土龙里法兰西宪骑士千军万马难的多。
他默不作声地为夹出一颗泡在西红柿酱里的黄豆竭尽全力,但坚持总是比放弃痛苦,有时放弃能让人收获更大的快乐。
就好像现在,不再与黄豆较劲的阿尔瓦攥着筷子插起两片蘸着酱汁的麻家港熏牛肉放进嘴里,味蕾才终于能感受到五香野牛腱混着酱油与蒜泥在口中绽放的享受。
直到军府的侍女从其后默不作声地撩开桌上一方餐巾,露出底下陶架上的勺。
尽管双方通过许多次书信,甚至还一同签订了多份条约,但始终没有见过,这是阿尔瓦第一次见到陈沐,也是陈沐第一次见到阿尔瓦。
不过对阿尔瓦来说,他们已经非常熟悉了,他并未对饭食提出好与不好,到他们这个时候没人在乎饭食,他笑道:“在我过去前往的每个国家,如果他们有独特的礼仪习惯,都会在宴会开始前专门挑出半天派专人教授,唯独在大明没有。”
“这可不是宫廷,何况也不是宴会,这是……家常菜。”陈沐实在没好意思说他本来没打算请西班牙三阿吃饭,他先是皱眉思考了一下,随后很认真地点头道:“如果西班牙需要,我会派人去伊比利亚,教会所有贵族使用筷子。”
阿尔瓦公爵与阿科斯塔对视一眼,无可奈何道:“还是聊点别的吧,这听起来像八百年前的摩尔人。”
陈沐放下筷子擦擦嘴角,两手在身前桌上合握,笑道:“那公爵想聊什么?”
其实他还没吃饱,不过阿尔瓦的语气,令他感觉像客户上门。
“聊一个承诺。”
阿尔瓦公爵也同样放下勺子,正色道:“阁下出身高贵、为人正直,答应的事情应当不会反悔,所以在我即将率军离开新西班牙之际,希望能得到阁下的亲口承诺。”
“不要再进攻新西班牙与秘鲁了。”
陈沐反复咀嚼着‘出身高贵’、‘为人正直’,感觉老公爵像在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