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骑兵所言,这两日秦军按兵不动,肆意在城内抢掠,蒙仲估算了一下,纵使他大军按照平日里的行军速度赶路,秦军亦不可能将他们甩开太远。
毕竟还有蒙虎、华虎、穆武三人率领的拢共近千骑兵拖着秦军。
在那几名骑兵告辞离去之后,蒙仲将窦兴、唐直、魏青、费恢、郑奭、蔡午等军司马请到一起,向他们讲述了当前的情况:“秦军这两日按兵不动,只在惮狐、阳人两座城邑抢掠,我猜是为了向伊水突围而做准备。……伊水那边,华虎已派人通知了暴鸢,相信暴鸢会立刻派军队驻守伊水西岸,防止这支秦军逃回其国,咱们只需要尾随其后,伺机与韩军一同对秦军展开前后夹击即可。……对此,诸位有何建议?”
听闻此言,诸军司马彼此互视了一眼,脸上表情微微有些古怪。
原来,这些军司马们倒是也想参与一下讨论,或者给出一个建议,问题是蒙仲已经策划地非常周祥了,他们实在不知道还能建议什么?
见诸军司马彼此相望,却无人开口,蒙仲还以为他们是在谦让,于是便转头对窦兴说道:“窦司马,不如由你开始?”
“啊?我?”窦兴愣了一下,旋即连连摆手。
倘若是换做前几日,或者他还会给蒙仲一点建议,比如在骑兵那件事上,而事实证明,眼前这位年轻师帅的眼光确实比他厉害地多,那区区千名骑兵,迄今为止非但已经击杀了三倍以上的秦军士卒,还将秦军主力监视地死死的。
这让窦兴暗自为之前那句「骑兵无用」而感到羞耻。
不过经过这件事,窦兴也明白了一件事,即眼前这位年轻师帅所思考的策略,永远要比他更周全、缜密,与其闹出笑话,还不如乖乖听命,如此也不至于再弄出什么「骑兵无用」的笑话。
总而言之一句话,在蒙仲面前,窦兴决定放弃思考、言听计从。
有绞尽脑汁的工夫,还不如养足精力,待与秦军开战时有充足的精力多杀几个该死的秦人,反正这位年轻的师帅考虑问题面面俱到,根本不需要他们再给出什么建议。
他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下对蒙师帅已心服口服,师帅只需下令即可!”
听闻此言,围坐在篝火旁的诸军司马们亦是露出了善意的笑容,连连点头称是。
甚至于魏青还开玩笑说道:“有蒙师帅在军中,我等着实省心许多。”
听了这话,蒙仲愣了愣,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但见诸军司马脸上都挂着笑容,他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当晚,他带着蒙遂、向缭、蒙傲三人在驻地中散步,期间他将这件事告诉了三人。
蒙傲听完后不解地问道:“这样不好么?这样说明诸位军司马对族兄已是非常信赖……”
蒙仲闻言摇了摇头,说道:“但这样对整个军队,以及对那几位军司马,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这话让我想到了犀武。”向缭在旁感慨道。
“是啊。”蒙仲微微点了点头。
他知道向缭这话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指窦兴、魏青等军司马曾经在公孙喜面前亦习惯了言听计从。
虽说军卒以服从命令最为优先,但若是连思考都放弃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比如当初秦军偷袭魏军前,整个军议中就只有他蒙仲提出了异议,其余军司马无不对公孙喜的判断深信不疑,其原因无非就是公孙喜乃当世名将。
但事实证明,就算是公孙喜那等当世名将,他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倘若无人指出这个错误,那么结局就会像之前的魏军那般,虽有十八万大军,却在一夜之间被兵力远远少于他们的秦军击溃。
想到这里,蒙仲忍不住对族弟蒙傲说道:“阿傲,人一定要思考,有自己的主见,哪怕是错误的主见也不要紧,要用勇于提出来,这次错了,下次你就会吸取教训。但倘若别人说什么你就做什么,那就永远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统帅。”
“阿仲说得对。阿傲,你还小,要引以为戒。”蒙遂亦在旁点点头附和道。
年仅十五岁的蒙傲点点头,将两位族兄的话牢记于心中。
忽然,他眼珠一转,偷笑着问道:“蒙遂阿兄,你们跟蒙仲阿兄一起的时候,也会有自己的主见么?”
蒙遂与向缭闻言一愣,旋即蒙遂笑骂道:“你以为我是你蒙虎阿兄那厮么?……以往我都是第一个、第二个开口的,要么是乐毅、要么是我,然后是向缭……最后才是阿仲总结。”
向缭在旁点点头。
“欸?”蒙傲眨了眨眼,故意说道:“蒙仲阿兄最后总结,不会是为了照顾几位兄长吧?”
“这小子欠收拾了,居然敢揭破此事!”向缭故作气愤地玩笑道。
“我觉得也是。”蒙遂冷哼一声,伸手按住了蒙傲的脑袋,惊得蒙傲赶紧认错求饶。
看到这一幕,蒙仲脸上亦露出了几许笑容。
有公孙喜的前车之鉴在,他并不希望身边皆是一群言听计从的人,毕竟人有穷尽,就算是公孙喜那等名将也会有犯错的时候,他蒙仲亦是如此,倘若他犯错的时候有人在旁提醒、纠正,就能避免一场浩劫。
窦兴、魏青那些军司马,因为彼此岁数的差距蒙仲不好去提醒他们,但蒙遂、向缭等身边的一干弟兄们,蒙仲却不希望他们步上窦兴、魏青等人的后尘,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别人。
而事实证明,他这群兄弟们都颇有个性,其实倒也无需他担心什么。
次日,即五月十二日,在与负黍城内的韩卒达成默契后,蒙仲命军司马蔡午率一万魏军驻守在这座城邑外,而他自己,则率领其余五万余魏军直奔惮狐城。
途中,在经过颍水的源头一带时,蒙仲又命军司马郑奭率一万魏军驻守当地,这样就确保了后方的粮道畅通,顺便还能防止秦军向北逃窜。
但让蒙仲感到奇怪的是,据蒙虎、华虎、穆武三人派人送来的消息称,秦军据守惮狐、阳人两座城邑,按兵不动,并未有向西突围的迹象。
不得不说,这与蒙仲此前的预判有所出入:他以为秦军会抓紧时间向伊水突围的,尤其是在得知身背后有他六万魏军追赶的情况下。
『难道秦军打算在惮狐、阳人一带与我军决战?』
想到这里,蒙仲更加谨慎,再次放缓了行军速度,确保每一名魏卒在抵达惮狐后都有足够的体力。
而同时在赶路的期间,蒙仲亦叮嘱唐直、窦兴两位军司马小心秦军的伏击,哪怕其实有蒙虎、华虎、穆武三人所率领的骑兵,时时刻刻盯着秦军主力的动向。
稳!
稳中求胜!
既然胜利就在眼前,蒙仲可不希望因为自己一时的激进而葬送掉所有的优势。
五月十三日,晌午,魏军主力抵达惮狐城西北二十里处。
在下达了就地砍伐林木建造营寨的命令后,蒙仲带着荣蚠、蒙遂、向缭、魏续等一干人,在五百名魏卒的保护下,徐徐靠近惮狐城,远远窥视秦军的动静。
期间,穆武得知大军抵达,率领三百余骑兵与蒙仲汇合。
在彼此相见后,蒙仲问穆武道:“这几日,秦军没有准备向西突围的迹象么?”
穆武闻言解释道:“秦军起初应该是准备向西突围的,因此华虎率领其麾下骑兵游荡于惮狐、阳人两城的西侧,捕杀过往的秦军细作,让秦军无法得悉伊水一带的情况……”
“伊水一带的情况?指暴鸢的韩军么?”
“唔!我麾下的骑兵,今早碰到了华虎那边的骑兵,得知暴鸢已率军从宜阳撤回,目前驻军于伊水西岸……我记得我派人通知你了,没遇到么?”
“遇到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与穆武交流了一番情报后,蒙仲一行人亦远远靠近了惮狐城。
在蒙仲远远打量远处那座城邑的期间,穆武在旁说道:“可能是因为华虎截断了秦军的消息,使秦军至今还不清楚伊水一带的具体状况……总之,秦军似乎放弃了向西突围,近两日,有不少秦卒外出砍伐林木,在城外增造防御,我本打算偷袭那些伐木的秦卒,奈何有秦军的弓弩手在旁警戒,我不敢妄动。……阿仲,你说秦军是不是打算在这里与我军决战?”
“说不准。”
蒙仲微微摇了摇头。
他亦觉得,秦军暂不向西突围的原因,很有可能与蒙虎、华虎、穆武那三支骑兵有关。
但仔细想想,只要秦军抱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其实也不至于会被区区千名骑兵牵制——大不了在突围期间被骑兵射死个几千人,这个损失到顶了,不可能会更多,除非秦军中途溃散。
明明可以将大部分军卒撤至伊水,但却没有这么做,这就很奇怪,仿佛秦军真的决定在这里与他魏军决战。
问题是,秦军何来的自信?
『……还是说,那个姓白的准备据守惮狐、阳人二城,诱我军攻城?』
想来想去,蒙仲还是觉得还是这个猜测可能性更大。
“攻城……么。”
望着远处的惮狐城,蒙仲喃喃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