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依稀可见,两侧山丘上隐约有人影闪动,显然是魏军无疑。
于是他低声对副将季泓道:“待来年再来时,必须想办法先设法占领南北两侧的山丘,否则魏军就能像今日这般,对我军形成三面包夹之势,这对于攻克此关大为不利。……另外,叫仲胥、童阳二人警戒于侧翼,谨防两侧的山丘上有魏军袭来。”
听他这意思,显然他也清楚今年很难攻陷这座关隘了。
“喏!”季泓抱拳领命。
约一刻时候,待等六万秦楚联军在阳关外摆下阵型,白起不顾司马错的劝阻,乘坐战车来到阵前,朝着阳关方向喊道:“蒙仲,出来见我。”
此时蒙仲正在阳关上那仅建造了一半的城门楼前眺望关外的秦楚联军,忽见白起亲自跑到阵前向他喊话,心中也觉得有些古怪。
谁让那晚在方城内时,白起曾亲口劝说他投奔秦国呢?说实话,蒙仲怎么也没料到白起竟然会说那样的话——这家伙不应该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才对么?
摇了摇头,蒙仲朝着关外喊道:“蒙某在此,有何贵干?”
只见白起指着尚未不远处尚未竣工的那段城墙,笑着对蒙仲说道:“你觉得单凭这座尚未建成的关隘,抵挡得住我秦楚两国的大军么?我劝你还是早早献关投降,我还可以保你不死。”
“这家伙……”
蒙遂闻言大怒,正要回骂,却被蒙仲抬手制止。
只见蒙仲居高临下地看着白起半响,旋即撇嘴笑道:“倘若你肯投降,我亦可饶你一命。”
“哈哈哈哈……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哈哈,好了,闲聊就到此为止,看我军今日如何攻破此关!”
“休要逞口舌之勇。”
“嘿!”
“哼。”
听着阵前白起与蒙仲的对话,无论秦楚联军还是魏军,皆不由地面面相觑。
虽说像白起阵前劝降的举动,从古至今司空见惯,但这两位……怎么感觉就跟旧相识闲聊似的?
远远看到这一幕,司马错亦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别人不明白他还不明白么?白起纯粹就是想跟那蒙仲聊几句而已。
好在白起回到本阵时已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司马错也懒得去说他,毕竟白起与蒙仲的交情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但至少白起并未因私废公,反而每次面对蒙仲皆打起十二分精神。
“进攻!”
片刻后,随着白起的一声命令,不计其数的秦楚两军士卒推动着冲车,扛着长梯冲向阳关的防塞。
而见此,阳关上的蒙仲则是挥了挥手,镇定地下达一句命令:“放箭!”
下一息,从阳关背后便有无数弩矢飞起,仿佛暴雨般,劈头盖脸地淋在秦楚联军的头顶,只是眨眼间,便有数不清的秦楚联军中箭,或直接被箭矢射成刺猬、倒地身亡,或咬着牙忍受痛苦继续冲锋,或哀嚎着倒在地上,旋即被后军的士卒践踏。
“唔?”
此时正在秦军本阵处观战的白起见此微微一愣。
因为他发现,那些箭矢似乎并非是从阳关的那道城墙上射向他秦军的,而是从阳关背后,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在阳关的背后,那蒙仲肯定聚集了一大批弓弩手,正采取着抛射的战术,朝关外射击。
『……这个地形,太不利于我军作战了。』
皱了皱眉,白起心下暗暗想道。
毕竟阳关这一带的地形,酷似一个葫芦,而阳关就建造在最狭隘的葫芦口,他秦军从口入,而魏军则站在较为宽阔的葫芦肚位置向他们射击,这就使得一波弓箭齐射的威力变得非常恐怖。
说实话,当代的箭矢或弩矢,其箭头大多是扁平的双棱箭簇,看上去似乎很吓人,尤其是万箭齐发的时候,但事实上,这种箭簇的箭矢杀伤力很小,因为扁平的双棱箭簇在射入人体后会堵住伤口,一般情况下并不会使鲜血流失,因此才会出现有的猛士,身中十几箭仍能奋勇杀敌。
可就算当代的箭矢威力再小,也架不住铺天盖地般的箭袭啊,这意味着秦楚两军的士卒被射中要害的几率大大增加。
无论是面门、咽喉、心肺,这些都是足以致命的要害。
方才那些倒地的秦楚两军士卒,皆是被射中了这些要害这才立刻倒地,原因就在于在那一瞬间,这些士卒面对了太多的箭矢。
不过这样的攻击,吓不到秦军的兵将们,只见在秦将孟轶的催促与命令下,那些扛着长梯的秦卒,悍不畏死的朝着阳关发动了攻击。
可就在这时,阳关背后又是一波弓弩齐射,将大量的箭矢倾泻在秦楚两军士卒的头顶,致使大量士卒身亡。
“怎么会?”
见到麾下的士卒死伤惨重,秦将孟轶大吃一惊。
因为他感觉,阳关背后的那些魏军弓弩手,他们射箭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前后只不过数息而已。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从阳关背后再次射出一波箭雨。
然后,仅仅相隔几个呼吸,便又是一波。
“……”
见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别说秦将孟轶感到不可思议,就连白起亦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难道蒙仲部署在阳关内侧的,皆是弓手?
的确,弓手两次射击的间距确实要比弩手短得多,经过严格训练的弓手,确实可以在短时间内连续发动两三次齐射,可问题是,就算再厉害的弓手,他在连续射出两三箭后,也会感到疲倦、感到力乏,甚至与手臂酸痛连弓弦都拉不开,而这时候就需要休息片刻,然后再继续射击。
可此刻阳关背后,却是每隔几个呼吸就展开一波齐射,就仿佛关隘内侧的弓手根本不需要喘气、不需要回力似的。
天底下哪有这种士卒?
『……绝不可能是弓手!是弩!可……弩是怎么做到连续射击的?』
白起惊疑不定地想道。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弩手虽然比弓手省力,不至于射个两三箭就必须停下来歇息片刻,但弩手装填弩矢的速度却很慢,倘若是在平地上,在两军交战的情况下,当一方的步卒发动冲锋时,另一方弩手顶多只来得及发动一次齐射,然后就会被对方的步卒逼近。
但此刻阳关内的魏军弩手,却仿佛不需要装填弩矢似的,一个劲地朝外射击……
白起实在想不通,他忍不住转头问司马错道:“国尉,这天底下有能连发的弩具么?”
“这个……”
司马错捋着胡须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听说过天底下有什么能连发的弩具,哪怕是在最擅自打造劲弩的韩国,他也从未听说过。
哦,不对,据说墨家与公输氏,曾前后尝试研究可以连发的弩具,但遗憾的是,虽然据说确实发明了可以连发的弩具,但威力却小得可怜,连人的血肉之躯都不见得能穿透,更别说穿透硬实的皮甲。
而眼前从阳关背后射出来的那些弩矢,却箭箭都能洞穿他秦军士卒身上的甲胄,这亦让司马错感觉难以置信。
此时的白起与司马错,不由地想到了一处:那蒙仲,究竟耍了什么花招?!
而事实上,蒙仲只是叫麾下的弩兵们采取了一种名为二段射的战术而已,这种战术他当年在赵国时便曾施展过,震惊了那时作为魏国使者出访赵国的薛公田文,以及赵王何、赵主父、奉阳君李兑等赵国君臣,而今日,他用这招来对付秦楚联军,果然让秦楚联军阵脚大乱。
值得一提的是,蒙仲本来其实没打算吓唬秦楚联军,他之所以让弩手们在关隘内排列射击,只是因为阳关的城墙上无法容纳他军中的这些弩手而已,因此他才决定让这些弩手在关隘内整齐摆列,采取抛射的方式朝关外射击。
反正关外遍地都是秦楚联军的士卒,只要大方向不出错,基本上都能命中。
然而就连他也没有想到,他这本来并无深意的布置,却唬地城外的秦军都暂缓了攻势。
能这让军纪严苛的秦军都因为恐惧而暂缓了攻势,可见这连续几次齐射对秦军士卒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不得不说,倘若秦楚联军的兵将们此刻能看到阳关内的魏军弩手,那倒还好,毕竟这样他们就能明白何以魏军能源源不断地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而关键就在于他们看不到,所谓未知带来恐惧,人对未知的事物往往充满恐惧,甚至于会以自己的臆想将其夸大。
就像这会儿,别说寻常的秦楚两军士卒,就连司马错与白起这等秦国的擅战之将,此刻都在猜测魏军是否有一种可以连发的弩具。
这不,司马错满脸凝重地与白起低声交流:“这下麻烦了。若魏军果真有可以连发的弩具,恐怕我方人数再多,也奈何不了这座关隘……天下真有能连发的弩具?”
听了这话,白起皱着眉头看向阳关。
他本能地感觉不对。
倘若蒙仲果真有那种厉害至极的兵器,他会弃守方城?
显然那蒙仲肯定是耍了什么花招。
可问题是,那蒙仲究竟耍了什么花招?
“……”
皱着眉头,白起环抱环抱注视着阳关,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