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公廨时,心里还隐隐有一种骄傲。
对苏大为有着几分下意识的轻视。
毕竟,苏大为如今不是手握重兵,一怒灭人国的大唐都督。
只是个小小的不良帅。
无品无级。
在这兵部尚书府中,明显是高崇文这些军方二代,身份更加高贵。
可是,兵部尚书萧嗣业对苏大为的超常看重,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你们是不知道,在显庆年间,我跟着苏定方大总管一起征西突厥。
当时追击西突厥的可汗阿史那贺鲁,就是我与苏大为共同追击。
那时老夫与苏大为有过一番共事。
亲眼见到什么叫做夫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后来又是苏大为抢先一步,擒获阿史那贺鲁。
老夫自那一战后,便与苏大为成为忘年交。”
说着,手抚苏大为的背笑道:“待老夫百年后,能兴盛唐军者,唯苏大为也。”
这话,就相当重了。
简直是当着大唐一众勋贵军二代,替苏大为张目。
没错,此时能在公廨里待的,绝非寒门。
而是人人皆有根脚。
不是出自世家,便是军中勋贵,名将之后。
苏大为的出身,在平日里根本不会入这些人的眼睛。
但由现任兵部尚书萧嗣业说出这番话,那意义就不同了。
苏大为一时间,也分不清萧老头是真心想替自己宣扬,还是有别的想法。
一时间,真是有些受宠若惊,向萧嗣业苦笑道:“萧尚书,你这是要把苏某架在火架上烤吗?”
“哪里的话,你当得起。”
萧嗣业伸手按着苏大为的肩膀,眼里闪过一抹狡黠。
当年抢老夫的阿史那贺鲁,抢得很爽嘛。
现在,老夫既是抬举你,也是给你一个难题,能不能服厅中这些刺头二代的心,就凭你苏大为自己的本事了。
心念一转,萧嗣业笑眯眯的问:“对了,今日来找老夫,不是专程来叙旧的吧?”
……
静室中,采自西域的鲸香燃起。
空气中,飘浮着青白的烟气,令人忘俗。
苏大为与萧嗣业隔着一张木几相对而坐。
“有什么话,可以同老夫直说。”
萧嗣业抬手,取过木几上刚刚烹好的茶汤,嗅了嗅茶汤,脸上现出欣喜之色。
“这茶不错,是我岭南旧友专程给我送来,再加上寒食节前的雨水,此时烹者,最有滋味。”
说着,动作娴熟的提起茶壶,替自己与苏大为各倒了一杯茶。
然后推杯换盏,将属于苏大为的那杯茶,推向他。
“谢萧尚书。”
“呵,都没人了,你还叫我官名,矫情不?”
萧嗣业哼了一声,也不知是讥笑,还是嘲讽。
苏大为只好笑道:“礼不可废。”
萧嗣业哼了哼,似有所不满。
不过他没继续说什么,只是轻轻转着茶杯,微微眯着眼睛,轻嗅着茶香,神情享受。
“我回长安前,英国公曾交代过,若在长安有难处,可找萧尚书。”
“李勣?”
萧嗣业微眯的眼睛张开,眼中光芒一闪:“这个老猾头。”
大唐老一辈诸将中,擅于谋略,胸有城府的将领很多。
若以奸猾而论,首推程知节。
程知节用兵做事,可谓滴水不漏,表面浑不吝,内里精明绝不吃亏。
其次就是李勣。
做事做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底线。
但他的另一面,则是狡猾如狐,走一步,看三步的算计。
最后还有一位,便是眼前的萧嗣业了。
他虽不像程咬金那样浑赖。
也不像李勣那样狡猾。
但纵观他的经历,幼年跟随隋炀帝,后来又随萧皇后入东突厥。
贞观九年又领突厥部众,归降大唐。
这种人,一生大起大落,历经隋唐二朝,从隋炀帝,到唐高祖、太宗,直到如李治朝。
四代帝王。
所经历的一切,非常人所及。
早已看透世情,活得通透明白。
用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人精”。
他明进退,知取舍。
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
也知道,应该站在什么人一边。
李勣在苏大为回长安前,提到此人。
既是卖人情,同时也是告诉苏大为,萧嗣业可以信任,是自己人。
或者说,是属于他李勣的人。
萧嗣业没说话。
他看似眯着眼睛,好像困倦得像要睡着了。
手里举着瓷杯,凑到唇边,轻轻吸溜着。
午后的光芒,从窗外透入,透过瓷杯。
也将萧嗣业眼里的精芒照亮。
“李勣那老猾头,让你找我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