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何?不是有利于朝廷吗?”
“有利于朝廷,但无利于世家和功臣们。”
安文生手指在桌上点了点,苏大为立时恍然。
如果这次真的迁都成功,那等于将长安一大帮盘根错节的世家关系、利益,全数铲平。
到了洛阳,这些功臣宿将,世家门阀影响力会大为削弱。
“原来如此,难怪会有人反对。”
说白了是利益二字。
“不止这么简单。”
安文生道:“近年来陛下身体欠安,武后临朝越来越多,许多折子都是武后处理,朝中恐怕……”
恐怕什么,他没说出来。
但苏大为却明白未尽之意。
所谓雌鸡司晨。
不过做为穿越众,他自然明白,武则天的上位不可阻挡。
哪怕这次不迁都,未来,武则天也会熬死李治。
定都洛阳,号称武周朝。
这是他所知道的历史大势。
当然,那还得很久以后。
“阿弥,阿弥,你在想什么?”
安文生见苏大为似有出神之意,唤了几声。
苏大为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对了文生,这事跟我们关系不大。”
“不大?”
安文生双眸陡然张开:“我安家,也是长安的军功世家……”
“咳咳,就算如此,如果陛下和武后真要迁都,又岂是我们能阻止的?”
苏大为举杯道:“你千里迢迢跑来蜀中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
安文生没好气的伸手入袖,长叹一声,抽出一封秘旨,在苏大为瞪大双眼下,放在他面前。
“我这次来,是奉陛下秘旨,召你回长安。”
“啊……这!”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安文生脸上露出笑容:“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提迁都之事了吧?你在蜀中,当然可以置身事外,可你回长安,便是一头跳到大染缸里。
纵然你不想,也会有一堆人,各种势力找上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岂能逃开?”
“贼你妈……”
苏大为一时无语,久久才道:“这是真的?我才把黄安县的公务理顺,这秘旨是?”
“武后特意交代让我给你送来,我就公私两便了。”
安文生介绍道:“托你的福,给我谋了份太子府上的差使,我这身份正好替武后送信。”
听他如此说,苏大为品出一丝味道来。
他没急着伸手去碰秘旨,而是试探问:“让我回长安是武后的意思?是我一人?还有谁?”
“除了你,我知道的,还有明崇俨,据说狄仁杰也要被起用,他们那里另有人传信。”
“我今早才去见过剑阁都督,他也跟我提及迁都之事,旁敲侧击想探我的口风。”
苏大为缓缓拿起秘旨,一边检视印戳,捏开泥封,一边道:“莫非他提前知道了。”
“他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但是阿弥你……时间不多了,武后催促甚急。”
安文生伸出筷箸,夹起一块鸡肉脯在嘴里,细细咀嚼。
他眯起双眼,脸上一副享受的样子。
“你越想清闲,朝中就有人越不让你清闲,你这闲散日子是到头了,回长安,少不得又有一番纠缠,你可准备好了。”
“呸,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苏大为目光从秘旨上挪开,瞪了他一眼。
守在门口的黑三郎,呼地一下子站起来,尾巴摇了摇,向苏大为张望。
还以为是在叫它。
……
“天使已经入蜀了?”
“苏大为果然是简在帝心。”
“不光是苏大为,还有明崇俨。”
“明崇俨是……哦。”
“都督身边的狄仁杰,狄法曹,听闻这次也是征召之列。”
“狄仁杰受宰相阎立本赏识举荐,飞入中枢也是应有之意。”
静室中,傍晚的斜阳透窗而入。
屋内恬静安宁。
屋角的香炉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香是通过河西,购入的天竺和大食的上好香料。
王西岳甚爱之。
此时在屋内,剑阁都督王西岳身着常服,手里拿着一柄玉扣,在指间翻转着,隐隐带着一丝焦虑感。
“都督?”
坐在王西岳对面的人,赫然便是才名满天下的才子卢照邻。
他的眉宇间隐带忧郁之气。
这并非是他对现状有何不满意,而纯是因为他天性如此。
“都督是在为何事发愁?”
“悔不听升之之言,以致错过与苏大为深交的时机。”
王西岳长叹一声。
对此,卢照邻也只能报以苦笑。
卢照邻博学能文,起家为邓王李元裕府典签,后迁益州新都县尉。
离职后逗留蜀中,放旷诗酒。
随后因身染风疾,痛苦不堪。
风疾就是后世的风痹、半身不遂,属于心血管和痛风一类疾病。
李治也是身患此病。
简单说一是遗传,二是吃得太好了,什么海鲜啤酒烧烤小龙一顿怼,堪称痛风三大件。
在卢照邻最艰难的时候,是王西岳听说此事,为他延医问药,调理身体。
此后卢照邻就留在王西岳身边,为王西岳多番招揽人才。
像骆宾王、杨炯等人,都因为有这层关系,才入蜀。
“当初我就与都督说过,苏大为此人有大才,但不知为何在他任黄安县令半年时间,都督始终……”
“诸葛一生唯谨慎呐。”
王西岳长叹一声:“我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七载,不知多少人眼红想取而代之,而我的世家身份……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我何尝不知苏大为非常人,但他征吐蕃得胜而回,居然不得回长安献俘夸功,我当时也是拿捏不准圣人对他的态度。
只能谨慎唯上,保持不过份亲近,也不要太疏远。”
说着,他将手里的玉扣掷在桌上,发出“叮铛”一声响。
“苏县令平时也一直在黄安县忙于安抚百姓,重整黄安县,半年里一共只来都督府两回。
蜀中消息闭塞,连那些官署中的吏员,大部份也只知道新来的黄安县苏县令,是从征吐蕃军中退下来的。
连苏县令的真实身份都知之不详。
这原本是都督你的机会……”
“谁说不是呢?但是时机过了便是过了,现在后悔也无用。”
王西岳苦笑起来。
他苦笑的时候,鼻翼两旁的笑纹微微紧缩,让人有一种似哭似笑的感觉。
“不光是苏大为,明崇俨和狄仁杰日后前途也不可限量。”
“他二人……”
王西岳斟酌了一下,对明崇俨他没怎么接触过,只知道是苏大为手边黄安县的主薄。
但是狄仁杰他十分熟悉。
“狄法曹我平日待他不薄,不过此人刚正不阿,真有什么事,也不会对我偏袒……罢了,这也是我的缘法,强求不得。
虽没有与苏大为他们深交,但也算结了一段善缘。
希望日后有机会弥补……”
卢照邻有些诧异的看了王西岳一眼。
从都督那张渐渐平静下来的脸庞上,却看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他心中暗自奇道:以王都督的身份,能有什么事需要狄仁杰“偏袒”的?
……
大唐总章元年,九月癸巳。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初晨的光芒下,长安古城雄壮而威严。
盘踞在龙首原上,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片金黄。
苏大为骑在龙子背上,眺望长安,忍不住随口吟诗一首。
诗名不记得了,谁作的也不记得了。
管他的。
凭兴而发,大爷自己高兴就行了。
一旁的安文生一脸古怪的张长细长的眼眸,扫了苏大为一眼。
“阿弥,每次问你,你都说诗不是你写的,你又没念过诗书,那这些诗从哪来的?”
“哦,我家小时候门前有个和尚经过,他拿了几本书给我,上面写着易筋经、如来神掌还有九阳神功……”
“你上次不是说是个道士!”
“哦,上次是道士,这次经过的是和尚。”
“贼你妈。”
安文生胖大的脸上,额头上青筋浮现,感觉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
“那你说的那些书名也不对,一听就是修炼功法。”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我从里面挑了一本石头记,里面有很多诗,我随便记了一些。”
我信你个鬼!
安文生在心里骂了一声,知道在这事上和苏大为扯不清楚,干脆屏蔽掉。
“长安到了,回长安后,你记得请我去最贵的明月楼,喝最好的酒。”
“要喝花酒吗?”
“那是最好不过。”
“咳咳,文生,你怎么说也是长安世家子弟,注意点形像。”
“呸,咱们读书人的事,怎么就不注意形像了?红袖添香,那是风雅。”
两人一路上斗嘴拌舌,也是习惯了。
这让在后方马车上的聂苏,一边竖着耳朵偷听,一边掩嘴吃吃笑个不停。
在马车一旁,同样骑马明崇俨。
一副想笑又极力忍住的样子。
他与苏大为都在武后秘旨征召之列,以最快速度交代了手中公务,驱马赶回长安。
至于狄仁杰,是得了阎立本的举荐。
据说已经定了要入大理寺。
反倒不是那么急切。
苏大为他们动身时,狄仁杰手里的公务都还没交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