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志会意,起身吟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林养先捶了下腰眼,叹道:“人家都喜欢李太白,雄奇豪迈,奇诡瑰丽,诚为千古诗家第一人。但我还是更喜杜工部,悲凉又不失慷慨激昂,心系大唐,却总是不忘细民百姓。三别之诗,读来至今令人扼腕。”
“三别的情形,又复重新现于当日了。”陈笃敬在心腹烟亲面前也不必隐晦什么,当下道:“大举北伐,用钱当在数千万贯,国库自不能支。两府为了害怕打到一半没钱,已经将钱粮人丁之事悉数委于地方。地方当然是催逼细民百姓,而贪官胥吏,自是还要层层加码,是以民不聊生已到极至。我这里有最近十来天的塘报,滑县,郑县,商丘,归德,俱有民变,当地州县派衙前吏目带同厢军会剿,结果为贼所败,据称有万余人啸聚到一起,往陕州一带去了。”
“要是和西北流贼汇集到一起,那可不得了。”
“不,不!”陈笃敬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式,说道:“现在不是怕他们到西北去,是怕西北群贼到河南。北地禁军,大半集结北伐,只有京师尚有少量京营兵,此外是秦凤河东一带为防北虏西羌而有十余万禁军布防。除此之外,关中空虚,河南,山东,都是异常空虚,若两股贼汇集一处,扰乱山东河南河北诸路,那乱起来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若徐子先在此,也要赞一声老丈人不愧是坐镇福建路多年的文
官领袖,见识真的不凡。
事实上也就是这样乱起来的。
原本大魏六十万禁军,十余万在京师,沿京师的北边防线诸镇也是有重兵防守,加上河东陕北,加起来有四十万左右的禁军和五六十万人的厢军,加上各地的团练弓箭社怕也有百万人以上,而在河南河北山东诸路也有十余万禁军驻扎,加上闽浙两广云贵的几万禁军,构成了大魏防御的完全体系。
从这个体系也是看的出来,大魏的防御中心是完全的北方为重的情形,在几十年前,南方也有十来万禁军,还有过万人的水师力量,而到了眼下,东胡的威胁太大,禁军防御的重心中的重心,已经是放在北方,特别是东北方向了。
此次北伐,不仅是东北和京师一带的禁军调集,腹心地带的禁军也是几乎被征调一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北伐出动的三十万禁军会留下大片的空虚地带,要抽调内镇禁军递补上前,补缺补漏。
至于内镇地方,特别是长安,潼关,洛阳,开封,至济南,归德,淮安,这一大片地方几乎都成了空心之地。
若是太平年景,也不打紧,好歹会留下二三十万人左右的厢军,日常守备也是够用了。
但现在显然不是太平年景,陕北和晋北的流贼已经有往关中活动的征兆,若陕州潼关被打破,或流贼从蒲坂过河,大河以东和大河以南,怕是立刻会成为流贼的天下。
徐子先记忆之中的演化,也就是如此。
两年到三年间,由于失去了大量的精锐禁军,这些军队都是经过多年训练,适应了装备具甲,经过长期的训练和拥有实战经验,几千禁军打几万流贼跟玩儿似的,而这些精锐都是在北伐一役中被消耗光了,然后是厢军和流贼打,一边是求生存的流贼,一边是缺乏动力和能力的厢军,胜负可想而知。
流贼在禁军恢复的那几年里迅速壮大,发展到百万人以上,后来在野战中禁军也不是流贼的对手了,在最后时刻,禁军有生力量被流贼和东胡轮流撕扯,不断失血,最终和大魏一起轰然倒地。
当然流贼也完全不是东胡人的对手。
处于巅峰期的禁军全副武装,人人披甲,从纯绵甲到镶嵌三重铁叶的镶铁绵甲,到全是铁环镶嵌的半身锁甲,到全身防护的纯铁甲,从长矟,横刀,障刀,长刀,还有长矛和步弓,再加上小梢弓,神臂弓,腰张弩,蹶张弩,床弩,八牛弩,拥有这么多铠甲和精良兵器的禁军,对东胡人的战事也是败多胜少,何况那些只趁着大魏虚弱趁势而起的农民军们。
如果给他们更长的时间,那些流贼会有稳固的根据地,打造更多的铠甲兵器,选将任能,在战争中获得更多的精兵强将,直到将东胡人赶出去。
可是他们崛起太快,几年时间就到百万规模,在遇到东胡人之前流贼们根本没有打过象样的硬仗,一遇到东胡人,面对成千上万匹战马构成的重骑兵突击时,流贼们直接就跨了。
他们不是禁军,哪怕是北虏和东胡最强时,遇到已经在野外结阵的大魏禁军,多半的选择也是避而不战。
阵而不战,这是骑兵对步兵集阵后的一个基本的原则。
迂回,骚扰,断后方粮道,不停的牵扯,直到军阵崩溃混乱,那时候才是冲击收割的时候。
但流贼们完全连第一波的正面突击都挡不住,当东胡人的骑阵出现的时候,他们在第一时间就会崩溃。
漫山遍野,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一溃千里,伏尸遍野。
陈笃敬的判断异常的准确,腹心空虚,内有流贼,现在的态势已经相当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