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大魏现在的这情形,驻守谷口总会有厢军或是提刑司的巡检人员,一旦发现异状,立刻就会召集兵马将这些混帐东西剿平。
当下罗振邦忍着怒气,骑马到得酒楼门前,离的老远便听到内里吆三喝五在行酒令,扑面而来的是酒菜香气。
到得酒楼门前,却是上下三层都被赵王府派出来的人给占满了,一百多人穿着各色衣袍,但还是看的出来俱是武官。这些家伙虽然水,好歹多半是将门世家出身的将种,只是多半是庶子非嫡出,家族将他们送到王府当牙将,已经算是尽了责任,他们也是从小习武,习射,虎口处充满茧子,手指骨节异常粗大,肩膀宽阔,肌肉有明显的鼓起的形态,这都是典型的武夫的模样。
但眼前这些人,吆三喝五,喝的面红耳赤,拇战不止,根本未将眼下的车队和重任看在眼里,却是明显的不称职守,根本也不配成为武官。
罗振邦为流寇之前,对大魏地方文武见的多了,自是知道,有尽守职守的文官,轻生敢死的武将,当然也有眼前的这般庸碌之辈,甚至此辈才是大魏文武官员的主流。
当下忍住气,走到一张桌前,抱拳道:“在下罗振邦,你等出城前应该被告知在下的身份,不知道哪一位能当家作主?”
一个牙将已经喝的面红耳赤,斜着眼对罗振邦道:“你不就是罗矮子?李师爷早再三叮嘱过,好生叫人不耐烦。你且在外头等着,咱们再喝三巡,也就出去了。”
罗振邦气的面色铁青,他在李开明的军伍之中也是被人当成谋士,虽然李开明,刘茂七等人并不太重视,但好歹也会听取他的建言,那些流寇中统领万人,几千人的大将,对他也是官号相称,不会在当面称他的匪号。
而这些王府牙将,眼前这个最多是个哨官级别的小武官,居然敢如此轻视,小觑于他!
罗振邦还待再说话,却被身后的马军头目拉住,对方轻轻摇了摇头,罗振邦会意,顿时在脸上挤出笑容,说道:“各位慢饮,此行定如大鹏展翅,即将振翅高飞,前程万里,光宗耀祖指日可待,此时多饮几杯也是应该的。”
听到这番话,被扰了酒兴的王府牙将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斜了罗振邦一眼,便是又与桌上同袍继续饮酒。
罗振邦从一片狼藉中走出来,心里当然是惊怒异常。
出得门后,罗振邦对马军头目小声道:“为甚不叫我撵他们赶紧上路,这些军需可是十分要紧的物事。”
“我适才已经派了两个马军回去报信,很快二柜就会派骑兵前来护卫。”马军头目脸上有一条斜长的刀疤,从眉至嘴巴下方,说话时刀疤扭动,看起来狰狞
异常。他看看酒楼内,轻声道:“这帮混帐行子,就是赵王府派来和咱们分权来着,大掌盘和二柜已经决定,一会就动他们的手,不给他们丝毫机会。原本是打算在那边摆酒,喝了酒之后料理,现在他们自己这么狂饮,倒是省了不少事。”
罗振邦心中一惊,他原本就知道李开明不可能与李谷等人真心合作,以李谷一方的判断来说,只是确定李开明在建州谋反最好,所以有恃无恐。却是没有料到,李开明起事之初,就要斩断来自赵王府的掣肘!
想想也属正常,以李开明的野心,桀骜不驯的性格,还有刘茂七在内的流寇大将的性格,怎么可能接受赵王府一方的掣肘?
况且给这些人加入队伍,难以约束,且会被他们用军需物资控制,大量的矿工流民会被分流,一山二虎,如何能指挥如意,运转圆融?
可以说,李谷这一类人,就是在王府和官场中打混,人心诡异,官场倾轧确实是内行。布置阴谋,行事果决,也算是一号人物。
但和真正的在刀头打滚,敢于造反,舍得一身剐都不惧志在天下的豪杰来说,李谷之流,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
“这样最好。”罗振邦忍住心惊,咧嘴一笑,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喧闹中的酒楼,笑道:“他们倒是知趣,自己先喝断头酒。”
马军头目也是微微一笑,看向酒楼里的眼光不乏残忍与杀戮前的渴望,这些人真的是杀人杀的多了,已经可以把杀人当成是一桩乐事。
饶是罗振邦长久在这些人中厮混,却还是无法完全适应,只得也装成高兴模样,与其余的马军一并退出去,在酒楼和车队两侧护卫。
在外间寂静的诡异之中,酒楼里的气氛却异常炽热。
……
傍晚时分,吃饱喝足的王府中人,才与车队一起逶迤而来。
李开明吩咐大量人等点燃火把,曲折迂回的山道之上到处是松明火把的亮光,和山峦高处隐隐下落的金乌亮光点缀成趣,虽然遍及矿坑,高炉,废弃的残败的铁场,但山峦高处仍有山石,灌木,林地,再配上大片的营地,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副残败与新兴交融的奇诡之感,仍然是令人感觉眼前一亮。
有不少王府牙将和吏员有些吃惊,更是感觉有些隐隐的惶恐不安。
李开明和李谷的合作还不到半个月,立旗才不到半个月,除了抢了几家绅粮大户之外,根本
毫无动静,建州原本就混乱异常,到处是占山为王的匪盗,啸聚成股,上千人几千人的队伍也早就有了,所以李开明立旗后,除了建州本地的官吏知晓和惊恐之外,消息根本连福州都没有传到。
这也是时代的特性,消息传播慢,另外官吏总会下意识的隐瞒地方情形,只要李开明没有攻克建州的府县,不妨将此事先压下来,若这股流寇往江西或浙西方向去,那就谢天谢地,不管闹的多大,都是与建州方面毫无关系,既然如此,又何必揽事上身?
是以王府中人,原本以为这边的情形会是相当的简陋,甚至就是一群凄惶无助的流寇等着他们帮手。
当这些赵王府的人看到竖起的“李”字大旗,再看到成片的营寨,数万人在半山至山脚搭建帐篷,或是住在原本的铁场旧屋,到处是走动的人群,有大股的成千人的队伍拿着木杆削成的长矛在训练时,他们的眼中显露出困惑与紧张的神色……实际的情形与他们的想象相差甚远。
“左手抬高,右肘向下,腰身要拧,要蓄一股力,不要将全部力气都用在压枪上,要留力,这般摆开,等下令突刺时,两脚抓地,两臂借腰力向前刺,方有力道,方能杀敌!”
“刀盾难学,枪阵也不易学,刀盾一年能精,枪术三年才入门,莫小觑长枪,要想使好,不容易哩。”
“弓箭准没有用,要有力道。千百人一起射箭,只要是对着敌阵,不管你得中还是你身边袍泽,只要有力道便能伤敌。若软绵绵的无力,准有鸟用?官兵大半有甲,便是厢军也有皮甲或绵甲,最不济有纸甲,你箭若无力,人家头戴铁盔,将头略低一低,当当几声,你那箭便白放了。”
“咱们说的,俱是拿命换得的,尔等好生听着,若不听,战阵上死的可不是别人,是你自家。训练不吃苦,不流汗,战场上就任得别人斩你的首级,听到没有?”
不到两千的流寇已经被分散开来,一个个原本的小卒都任了哨长,都头,他们每人均是带着几十,上百的新军,先练战阵,队列,枪术,盾牌,箭术等等,虽然器械不足,很多人拿着木刀,木盾,木枪,弓箭也是粗制滥造的民间制品,但训练之时,这些精锐的悍卒还是显示出无与伦比的战场经验和能力,他们的训练,简单直接,战阵不摆花样,便是要以几个最简单的阵列,根据地形,兵器,敌方人数,摆开之后,便是与敌相接,务求杀敌。
他们的经验丰富,训练时的说话也是朴实无华,却是打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