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云绥。
慕容拓不想在大婚之日见血,是以下手留了几分力道,每每打晕便算作罢。云绥大抵也有此意,并未开始血腥屠戮。
始料未及的是,人群里的杀手越来越多,百姓也越来越多,他们突破了御林军的封锁,冲向了桑玥和冷芷珺的马车。子归心中大骇,哪还管见血不见血,摸出腰间的软剑便开始了厮杀。
莲珠赶紧掀了帘子进去,抱住小石榴,唯恐混乱之际他会撞了桑玥的肚子。
暮然,半空燃起了烟雾弹,灰蒙蒙的迷了所有人的眼。一道白色身影一晃而入,冰凉的匕首抵住了桑玥的脖子,莲珠看清来人后大骇:“玉如娇?”
烟雾造成的视觉混乱,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东边的巷子里又来了一辆马车,走下一个新娘子,玉如娇押着人,另外那边,杀手押着冷芷珺,三个新娘子一换,尔后玉如娇进入了冷芷珺的马车。
烟雾散去时,马车里坐着的已不是原来的新娘子了。
慕容拓和云绥终于打晕了所有杀手,御林军也抓获了滋事的百姓,并分了一队人马将他们送往了京兆府。
慕容拓坐回马鞍上,问向轿子里的人:“玥儿,你没事吧?”
轿子里传出一阵清脆的咳嗽,回话断断续续,声音有着咳嗽时的压抑:“喝水呛了……还好。”
云绥掸了掸衣袖,如释重负:“既然太女殿下没事,我们继续吧。”
慕容拓似不放心:“冷小姐呢?有没有受伤?”
云绥咧唇一笑,眨了眨眼:“没,侍卫们保护得很好。”
慕容拓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率领迎亲队伍离开了现场,喜乐再次奏得响亮,声声入耳,先前那惊险一幕仿佛从未发生过。
云绥翻身上马,行至冷芷珺的马车旁,似有还无地,马车里传来孩童的呜咽,云绥淡淡一笑,只觉今日阳光独好。
从冷府到五皇子府邸,除了横穿大半个京都,还需要途径一处僻静的羊肠小路,左面是微波粼粼的湖水,右面是枝繁叶茂的密林,云绥满面春风地握住缰绳,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快不慢刚刚好。
日晖透过一旁的树木斜斜地洒落,光和疏影同时积聚在云绥精致瑰丽的娃娃脸上,这是一张人畜无害的容颜,天真而充满了善意,尤其那一笑便闪闪发光的小虎牙,更是为他凭添了几分率真。
他就是长了一张天使的脸孔。
小石榴眨巴着泪汪汪的眸子,看向满脸煞气的玉如娇,怯生生地道:“漂亮姐姐,我想尿尿,娘亲晕了,你给我把尿好不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让身旁的新郎官听了个正着,云绥笑意柔和,道:“打晕他。”开什么玩笑?他一出来可不就暴露新娘子的身份了?跟这孩子打交道多了,方知他狡猾如狐,但想在他手里占便宜,门儿都没有。
小石榴委屈地抽了抽:“我憋回去了,不想尿了。”
天气晴好,偶尔微风拂面,甚为惬意。
忽然,密林里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异响,紧接着,数十名黑衣人闪电般地疾驰而出,煞气腾腾地拦住了云绥的队伍。
云绥并不显露半分诧异,只似笑非笑道:“哟,这是要做什么?”
“如你所见,抢亲。”
黑衣人自动让开一条道,一袭宝蓝色锦服的慕容锦闲庭信步而来,他俊逸倜傥,高贵优雅,虽是抢亲却无半分掠夺的匪气,仿佛他干这事儿天经地义。
云绥的唇角高高扬起,眼底的眸光却不甚友好:“慕容锦,这是大周不是南越,你冒然抢亲,不怕引起两国兵戎相见吗?毕竟,我是皇子,代表的是一国皇室的尊严,你抢了我的妻子,便是拂了大周皇室的颜面,这口气,太女殿下怕是咽不下吧。”
慕容锦不理他,问向马车里的人:“冷芷珺,你是自己下来,还是本太子抱你下来?”
里面女子轻轻一哼,似是不屑。
慕容锦怒极,他说不清自己对冷芷珺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当然想不明白,其实他对桑玥是一种得不到而不甘,对冷芷珺是得到了放不下。犹如慕容拓初见桑玥便再也无法将其从脑海里抹除,他对冷芷珺差不了多少,一夜春宵,再见伊人,种种出于意料的言行让他渐渐看到了她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她像是一本厚重沉香的书籍,每翻开一页都有新的内容,于是次次见她都与以往不同,回回分别隐又期待下一次的相逢。
是的,他喜欢聪颖的女子,无可厚非地,能把他激得原形毕露的人,冷芷珺是第一个。因此,他以为不在乎,但当两耳只闻喜乐、双目唯见锦红时,心里的不甘叠加到了足以让他丧失理智的地步。鬼使神差地,本是要抢桑玥,却忽而掉转头奔向了五皇子府。
慕容锦的掌心渗出了粘腻的薄汗,曾经的踌躇令他丧失了良机,同样的错误犯一次是偶然,犯两次就是愚蠢了,他启声道:“随本太子回南越,做太子妃,不是因为责任,是因为本太子想让你做正妃!”
云绥的唇角一勾,不复往日的可爱,淡淡的嘲弄悉堆眉梢:“慕容锦,芷珺嫁了我,也一样是正妃。”
慕容锦冷冷一笑:“你?皇子正妃而已,哪里比得过太子妃,比得过皇后?”
云绥的心遽然一抽,继而笑了:“她的确会做皇后,但不是你的皇后!”
慕容锦的目光一凛:“云绥,你难道想造反?”
云绥不语,静静地凝视着慕容锦,耳朵却是听着身后的动静,风儿一吹,布谷鸟叫,他双耳一动,继而他高举大掌:“抢亲者,杀无赦!”
一声令下,他一跃而起,拔剑冲向了慕容锦,慕容锦面不改色,挥剑挡下了他的攻击,同一时刻,双方人马开始全力厮杀。
一刻钟后,不远处,京兆尹策马狂奔,一路飙吼:“住手!都住手!天子脚下,岂容人械斗?今儿是太女殿下大婚和登基的日子,你们不要命了吗?竟然敢聚众闹事!”
慕容锦侧身避过云绥的剑,大掌拍上他的肩膀,将他震退了好几步,心里却惊讶无比,官府的人来得也太及时了些!他既然踏出了这一步,便无惧官府的阻拦,但不知为何,他似乎觉得云绥的笑有些阴森诡异。
顾不得多想,他快步奔向马车,掀了帘子欲要拉冷芷珺离开,谁料,一道白色身影亮剑刺向了他。
慕容锦眼疾手快地单臂一绕,禁锢了玉如娇的右手,并补了一掌,将玉如娇震出了老远。轿子里居然有杀手!那么冷芷珺怎么样了?一个眨眼的功夫,他走进了车厢,脑海里却在一瞬之间闪过了万千思绪,这一刻,他竟是无比地担忧冷芷珺的安危。
然而,他刚刚进入,身后便传来了云绥的惊呼:“南越太子慕容锦串通慕容拓杀死了太女殿下!他们要抢夺我大周的江山!”
与京兆尹一同赶到现场的还有荀义朗,他一听云绥的话,吓得赶紧落马,不可思议地道:“云绥!你说什么?太女殿下怎么了?”
云绥先是一怔,尔后面露哀色:“舅舅!先前我们在城中心遭遇了不法分子的截堵,许许多多的百姓,还有许许多多的杀手,后来杀手释放了一枚烟雾弹,他们趁乱替换了新娘子,马车里的人不是冷芷珺,而是太女殿下!慕容锦打着抢亲的名义,实际上每招每式都攻向马车,我发现了端倪,急忙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就看见了小石榴和太女殿下,这才断定新娘子被换了!我欲出手相救,奈何里面早就埋伏了他们的人!我……我晚了一步啊,舅舅!”
荀义朗狐疑地凝眸,恰好此时,慕容锦已跳下马车,他气得浑身发抖,盛怒地看向云绥:“云绥,你真是个卑鄙小人!连身怀六甲的孕妇和稚嫩乖巧的孩童都不放过!还想嫁祸给我?你算准了我会来抢亲,于是设下通天陷阱,杀了桑玥让我背黑锅,如此便能挑起两国战乱,弱化国内矛盾,你好更容易登基为帝,是不是?”
云绥义愤填膺道:“慕容锦,你这话讲得好没良心!我是太女的弟弟,怎么会伤害她?自从接风宴后,谁人不知你心仪太女?你跟冷芷珺没有半点儿瓜葛,谁信你会来抢她?而你,和慕容拓一样,故意装出对太女情深似海的样子,实则暗地里盘算要杀了她!你先杀了太女,再嫁祸给我,一下子除掉了两个重要的皇室成员,其它的皇子再无雄厚背景,你们想夺颠覆大周的江山不就易如反掌了?”
作为大周人,云绥的证词自然更为可信,毕竟,不管慕容拓如何爱桑玥、树立了多少战功,他姓慕容,不姓云。慕容锦在大周待了几个月,迟迟不回南越,这也的确让人起疑。
慕容锦轻轻一纵,落在了玉如娇的身旁,他拧起重伤的玉如娇:“荀大人,方才杀了太女和小石榴的人就是她!”
荀义朗气得面色铁青、额角青筋快要爆裂开来,他似用尽了全力才压制住滔天怒火:“动了太女的人……都得死!”
云绥心中一喜,趁热打铁:“舅舅,她是桑玥身边的人,除了慕容拓,谁还有机会收买她?”荀义朗有多在乎桑玥,没人比他更清楚,桑玥死在“慕容锦”的手中,荀义朗盛怒之下,轻则对慕容锦两兄弟大开杀戒,重则举兵讨伐南越,不管哪一种,于他而言都百利而无一害。
“除了我,当然还有你了。”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骑着高头骏马身穿红色喜服的慕容拓。他睥睨众生,骄傲轻狂,满眼嘲讽地看向云绥,“小石榴,出来!”
小石榴一把掀开了帘子,跑向慕容拓,慕容拓躬身一拉,他稳妥地坐在了马鞍上,“哎呀!是五皇子啊!他不让我尿尿,还命人打晕我!他是坏蛋!我大伯什么都没做,他是无辜的!”
小石榴的出现立即让局势出现了大逆转,京兆尹满面诧异地拧了拧眉毛,太女的养子总不至于帮着别人撒谎吧?
小石榴笑得眉眼弯弯:“爹爹,小石榴厉害不?”
慕容拓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很厉害,很勇敢,爹爹和娘亲都为你感到骄傲。”没有小石榴,云绥大抵不会被骗到。
云绥懵了,按照计划,替身上桑玥的马车,冷芷珺乘坐新马车回五皇子府,桑玥和小石榴则在他的马车之上,并应该在官府的人赶到之际被玉如娇杀死,他好当场嫁祸给慕容锦,这样,伤口是新的,鲜血是热的,方才证据确凿,但为何小石榴完好无损?如果小石榴完好无损,那么桑玥呢?
既然阴谋拆穿,慕容锦索性不再做戏,随手放了玉如娇,刚刚冲进车厢时,小石榴给他比了个噤声和砍头的手势,他便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桑玥和慕容拓的阴谋。他刚刚那么气,完全是气自己被蒙在鼓里,他讲了大半天……竟是对牛弹琴!冷芷珺连个影子都无!他们几个给云绥下套,却把他一并给利用了!难道……他对冷芷珺的心思外露得如此明显,所有相关的人都猜到了,唯独他自己是最后知后觉的那个?
玉如娇对荀义朗行了一礼,郑重其事道:“属下从未背叛过少主!祁山那一次,少主便察觉到了端倪,先是给属下使了个眼色,尔后当着苏柔依的面和属下反目成仇,这样,五皇子找苏柔依取证,通过苏柔依的口便能得知属下和太女是真的翻脸了。包括事后的每一次追杀,都是做戏给五皇子看的!这样,才能取信于五皇子!起初,属下并不知道幕后拉拢我的人是五皇子,若非这一次的行刺计划,属下大抵永远猜不出幕后黑手便是他。”
云绥如坠冰窖,浑身发冷,他这么谨慎、这么谨慎,为何仍是功亏一篑了?他本可通过苏柔依一事揭穿桑玥滥杀无辜的败绩,但为了不暴露行踪,他愣是找苏柔依求证了桑玥和玉如娇反目成仇的经过之后,甩手离去了,而今想来,姚秩故意让苏柔依活着,似乎就是为了等待他去求证。桑玥,好敏锐的洞察力!他却全然不知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对方设下的陷阱。他试探了玉如娇许久,那一次次的险象环生、那一剑剑的夺命伤痕,竟然……是做戏?桑玥何德何能,令人为她如此卖命?
荀义朗冷漠的眸光落在了云绥惨白的脸上,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大概不知道,玉如娇是荀府的枭卫吧!”他送给桑玥的人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哪怕用尽世间最残酷的刑罚也绝不会背叛桑玥。
云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眸子:“舅舅,你好偏心,你真的好偏心!你为什么对桑玥那么好?玉如娇是你送给桑玥的,那么子归呢?我听说在南越,她凭空就出现了,子归也是你的人,是不是?”
子归,子归,盼子回归,多讽刺啊,他的亲舅舅竟视桑玥如子。
他怒极反笑,笑得热泪盈眶:“我才是你的亲人!我的骨子里才流着荀家的血!你为什么处处护着桑玥?我登基为帝,才能更好地振兴荀家,届时,荀家便能取代冷家成为大周第一家族,这样,有什么不好?舅舅,你对得起荀家的列祖列宗吗?”
荀义朗不接过他的话柄,只冷冷地甩出一句:“云绥,你太让我失望了!”
云绥不甘心,他输在了错信玉如娇,他相信一开始即便桑玥怀疑有人暗中推波助澜,但也绝对猜不到那人是他。
慕容拓一瞧他的神色便知他心中所想,他淡淡地道:“云绥,你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即便没有玉如娇插手,你的奸计也不会得逞。”
云绥双目如炬道:“我想知道你们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从摘星楼。”慕容拓顿了顿,详细道来:“苍鹤是个沉默寡言之人,那日却一口气讲了好大一通道理,说什么父皇得罪了严家,是以严副统领才大开宫门放了他进来,别人说这些桑玥和我不会觉得多么奇怪,但苍鹤是谁?他惜字如金,竟也舍得口若悬河?只能说明,他在欲盖弥彰。本来呢,苍鹤不这么做,我们是不会起疑的,可见,苍鹤一边跟你合作,一边又在悄悄地出卖你。他就是要我们发现端倪,尔后跟你自相残杀,当时你不在,自然错过了这一出精彩好戏。”
云绥的唇角一抽,似是不信:“牵强!”
慕容拓挑了挑眉:“事后,桑玥询问严副统领的下落,却被告知他死于刺客之手,杀人灭口稀疏平常,本也不算什么,但苍鹤既然希望我们查到你的头上,便决计不会杀了严副统领,如此,凶手只能是另有其人了。你发现我们脱离了苍鹤的挟持,炸是炸不死了,为了洗脱嫌疑,你冒死奔上了摘星楼,你一上去,楼便爆炸,这也太巧合了。”
云绥冷哼道:“要不是护送小石榴去华清宫,我也不会晚了那么多。”
慕容拓摇头:“你错了,你不来,楼是不会爆炸的,苍鹤从一开始便只想让父皇死,让桑玥和我生,他就是要一切巧合到我们不得不怀疑你。”
云绥的手紧握成拳,向来聪颖的他可以接受失败,但无法接受被人愚弄成这副模样!
微风拂过,小石榴打了个哆嗦,慕容拓抱紧了他,给他温暖,也予他安心:“桑玥给了你机会,你忘了?两个月前,你和冷芷珺游湖,故意串通严忠的庶子演了出忠心耿耿的戏码,好遮掩你四处散播对父皇、对桑玥、对我不利消息的恶行,此地无银三百两,云绥,你的内心还没强大到不会心虚的地步!”
云绥垂下了眸子。
慕容拓又道:“但你实在太过谨慎,我们的怀疑只能是怀疑,根本找不出丁点儿人证、物证,所以才让你逍遥法外了这么久。你求娶冷芷珺真的是因为喜欢她?依我看,喜欢三两分,余下的全是利用。”
“你胡扯!”
“胡扯?苍鹤不会没告诉你冷芷珺是天生凤格吧?她一定会做皇后,那么,你娶了她,便自认为可以做皇帝了。”
慕容拓就像切西瓜一样把云绥心里的暗影给一片一片地切开,这种滋味儿,和着血肉的疼痛、灵魂的屈辱,叫人难以忍受。云绥僵硬了片刻,忽而跪在了荀义朗的跟前,哀求道:“舅舅,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你原谅我吧!太女殿下承了你那么多情,你的话,她一定会听的!我是你唯一的侄儿,你不能看着我死掉!母妃会伤心的,舅舅!”
荀义朗阖上眸子,叹了一口苍凉的气:“你错了,不是她承了我的情,是我承了她的情,她给予我的,我用来生也报答不了。别说是你,就算我的亲生儿子动了她,我也绝不姑息养奸。”
他会出面作证,替桑玥和慕容拓澄清那么久的恶意流言,该云绥承担的后果,他不会有半点儿心软。
“啊——”
一声惨叫,云绥的右臂已被慕容拓的剑气斩断,荀义朗遽然回头,瞥见断臂的掌心握着一枚暗器,他诧异道:“云绥,你要杀我?”
云绥痛得倒地翻滚,断断续续道:“你……你是……我舅舅,你若扶持我……我一定能成为太子……但是你……选择了桑玥!我恨你!比起桑玥……我更恨你……”
慕容拓打了个响指,立时两名黑衣人上前,擒住了云绥,慕容拓面无表情道:“丢进万蛇窟。”
万蛇窟,顾名思义,满是长蛇,但慕容拓为云绥准备的并非毒蛇,而是巨蟒,还是一种交配过后的巨蟒,这种巨蟒与普通产卵的蛇类不同,它们的孩子在体内孵化,吃了母体的肚皮才能成功得来到这个花花世界。云绥的下场,大抵先是被各大巨蟒分尸吞入腹中,再被小蛇们饱餐一顿,最后化为粪便回归大自然了。
要不是他和苍鹤勾结,桑玥不会陷入险境,云傲也不用挨那九刀之痛,更不会错过了找人解毒的最佳时辰。这个弑父杀姊的皇子,活该成为万蛇的盘中餐。
不远处的马车内,两个新娘子并肩而坐,桑玥握住冷芷珺的手,微笑道:“你可看清慕容锦的心了?”
冷芷珺娇羞一笑:“一点点。”
桑玥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真是调皮,非得用这种法子试探他,也不怕毁了自己的名节。”
冷芷珺勾了勾桑玥的手指,温柔地笑道:“怕,但芷珺要赌,赌赢了,下半辈子便是幸福的;赌输了,芷珺自此不嫁,做个逍遥闲人,貌似也不错,芷珺知道殿下心疼芷珺,不会真让芷珺嫁入五皇子府的。”
不错,前方再走三里,她早埋伏了杀手。
“你很聪明,这样我才能放心让你远嫁南越,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仅凭聪明无法在后宫立足,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你的温情、你的善良只能留给丈夫和孩子,对其他人,你绝对不要心慈手软。他是太子,假以时日便是帝王,如果他能一心一意待你最好不过,但万一不能,你也别太感伤,作为帝王有太多身不由己,而他大抵也不会选择找你诉苦。帝王表达爱意的方式与寻常男子不同,你要善于发现他的在乎。今日他抢了亲,已足以证明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带着这份信任好好地经营彼此的感情吧。他自幼便是帝王之才,母亲待他严苛,极少给他温暖,登基后,又高处不胜寒,他的身边不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但他们都只当他是帝王,不曾真地走进他的内心,你若爱他,便一直爱着,并努力在他身边活着,莫让他……孤单地走完这辈子。”
讲到最后,桑玥已经分不清自己说的是云傲还是慕容锦,只觉得鼻子酸酸、视线模糊,冷芷珺悉心地听着,自桑玥对云傲的缅怀里感受到了浓浓的不舍和懊悔,她点点头,认真地道:“我会努力地保护自己,不让奸人有机会分开我们,也会试着像殿下待慕容拓那样好好地待他,他很孤单,我感受到了,第一晚,他梦呓时唤着母后,我就感受到了,他心底隐忍着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感,这样的男子,让人心疼。”
车厢外,慕容拓拍了拍一脸震惊的慕容锦,笑了:“恭喜你,给我找了个好大嫂。”
慕容拓翻身上马,和桑玥的马车往皇宫的方向驶去,这一路的红绸仍是那般艳丽,却少了不该有的喧嚣。
夏季的阳光,如火般灼热着敞亮的大地,朱红裙裾缓缓拂过光洁如新的大理石地板,像一团浮动的霞云,优雅,却噙含了无尽的磅礴之势,在桑玥身旁,慕容拓步伐稳健,每一脚举重若轻,一如他的心情,庄严但又雀跃。
他们终于要得到全天下的认可了。
两旁的宫人敛气屏声,却是一脸笑意,桑玥穿着大红色绣金龙宽袍,秀云墨发被挽成高髻,戴红宝石金冠,雍容华贵地携着慕容拓踏上了金銮殿。
戚渊明贵为太女少师,身份自然非比寻常,他上前一步,捧着笏板,双膝跪地,朗声道:“恭祝女皇陛下和曦王殿下大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紧接着,冷华、姚俊明、荀义朗纷纷跪地,启声道:“恭祝女皇陛下和曦王殿下大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他们身后,文武百官,跪了一片,喜庆的庆贺声冲出了殿外,直击苍穹,惊空遏云。
“启禀陛下,胡国使者乌苏太子前来道贺!”门口的侍卫喜色地通传道。
乌苏太子?乌苏沫的同胞哥哥乌苏焕?他来了大周……她竟然不知!桑玥微微侧目,瞟了慕容拓一眼,只见对方泰然自若,笑容恬静,独浓墨的剑眉不经意地挑了一下。桑玥心下了然,唇角一勾:“宣!”
乌苏焕阔步而入,带着草原男子的豪放,笑得宛若明珠般璀璨:“乌苏焕谨代表胡国君臣和子民恭祝女皇陛下和曦王殿下百年好合、传送千秋!”
说着,他大掌一挥,两名侍卫走入,各自向两旁散开,拉开了一块巨大的、几乎占据了大半个金銮殿的、五彩斑斓的横幅,上面用形态各异的字体写着对这对新人的祝福,或笔锋强劲,或凤泊鸾漂,或唾玉钩银……也有歪歪斜斜、似出自孩童之手的。
桑玥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诧,乌苏焕笑了笑,道:“这是请了我胡国四十八郡九百九十九名生辰八字福气极重的人书写的,最大的是百旬老者,最小的才蹒跚学步,由父母握手领写,在我们胡国,这是至高无上的庆祝仪式,便是我母亲都不曾享受过。”
因为太劳民伤财,这个传说一直就只是个传说而已。但今日,慕容拓散去千金,为桑玥做到了。
桑玥的心底淌过一丝涓涓暖流,端庄地笑道:“乌苏太子有心了。”
“陛下,北齐使者求见!”
桑玥的浓睫颤了颤:“宣!”
北齐使者是当朝的年轻丞相,温文尔雅,俊秀倜傥,一跨入其中,便牵动了一阵宛若横跨青松林的灵秀清风,他对着桑玥和慕容拓行了一礼:“北齐沈逸飞见过女皇陛下,曦王殿下,恭祝女皇陛下登基,千秋万代,贺喜女皇陛下和曦王殿下新婚之喜,鹣鲽情深。北齐特备薄礼,请二位走出金銮殿,以作观赏。”
胡国的礼物已让文武百官大开眼界,北齐还能拿出更新颖的?众人不禁露出了期许的神色,这样的大婚的确史无前例,他们看着都备感荣幸。
慕容拓的俊脸上始终挂着柔和的笑意,他牵起桑玥的手,和她一起迈步走下台阶,走出金銮殿,文武百官紧随其后。
金銮殿拾阶而建,地势较高,一眼望去,可见宽广的平台,笔直的通道,以及朱红威严的宫门。
突然,平地惊起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响,众人齐齐抬头,只见一道紫光在湛蓝天际骤然绽放,似玉树琼花绕了紫焰升腾,霎时便夺了那天空的色彩,也夺了烈日的余晖,所有人眼中所能见的只剩那一片耀目的紫韵。
慕容拓的唇角微微扬起,揽住桑玥的粉肩,轻声道:“看好了,不许眨眼。”
话音刚落,一阵浑厚的爆破之音自周围拔地而起,惊人的一幕出现了,无数道紫光直冲云霄,在白云朵朵下砰然散出了漫天焰火,天空那么蓝,云朵那么白,光线那么亮,但为何……丝毫遮掩不住它的所向披靡?
“啊——”人群里有人叫出了声。
那头顶闪耀着的、沸腾着的、爆破着的……赫然是一个璀璨的“玥”字!这个字,不仅他们看到了,城中百姓也全都看到了!
慕容拓扬眉一笑:“不只京都哦,四国齐放,保证每座城池的上空都闪耀着你的名字。”
桑玥的呼吸一顿,四国齐放……那是几百座城池,他到底……废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钱?
慕容拓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道:“哎呀,我以后是穷光蛋了,你养我吧。”
桑玥不禁失笑,心底的感动像叠石理水般层层增加,她踮起脚尖,当真群臣的面吻了吻他俊美的脸:“好啊,养你一辈子。”
这样的亲昵,本不该出现在如此重大的场合,但不知为什么,在场百人,无一人觉得不妥。
沈逸飞拱手一福,慷慨激昂道:“女皇陛下与日争辉,定能成为千古一帝!”
文武百官们难掩心中的澎湃,纷纷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桑玥难以置信地看着慕容拓,与日争辉,他竟是赋予了她如此神圣的字眼。这个男人,就不能别为她做那么多吗?
“陛下,南越使者求见!”
桑玥深吸一口气,按住高高隆起的肚子,眉开眼笑:“宣!”他为她准备的,定是极好、极打动她的。
“南越桑楚沐见过女皇陛下!”
桑玥的神色遽然一僵,循声转过身,自烈日下瞥见了那个养育了她十四年的男人,三年不见,他依然丰神俊朗,但眉眼隐有郁色,是在……思念她吗?
父亲!她忍住要冲过去扑进他怀里的冲动,扬起一个端庄得体的笑:“桑将军和夫人可安好?”
“多谢陛下挂念,我们一切都好,只是十分想念陛下。”桑楚沐讲到最后,话里已有了哽咽之音,看着这个他自幼打心里疼爱却没有照顾过多少时日的女儿从一个小小庶女一步一步成为了大周皇帝,他心里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哪怕知晓她出身高贵,至多也只认为她能做回嫡公主,不曾想,她和慕容拓颠覆了整片大周江山,铲除了那么多异己,把皇权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三年,恍如隔世。
南越最著名的便是刺绣,桑楚沐献上的是一幅百名绣娘耗时一整年才完工的锦绣山河图,这幅刺绣长三丈、宽一长,精致得无可挑剔的绣功里愣是渗透出了海浪般气势磅礴的雄浑之感。
桑玥明白,刺绣是其次,慕容拓送给她的是这份父女亲情,他似乎……在影射什么?
慕容拓握了握她柔若无骨的手,徐徐一叹:“天下父母心,玥儿,养父尚且如此,亲生的呢?”
桑玥心头的一处柔软似被触动,她的眼底窜起一层薄雾,但很快,便收了回去:“给我时间,我会努力接纳的。”
这场盛世婚礼,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叹为观止,饶是他们当中多少人年过半百,自认为吃的盐比新帝吃的米还多,却也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甚至,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窥一斑而见全豹,能让三国同时派来使者,并送来如此震撼的贺礼,足以证明桑玥和慕容拓的实力比他们所预料的要强悍许多。
这样的婚礼何止是炫耀幸福?也是一种变相的示威!
文武百官带着百转千回的思绪散去后,二人前往了帝后圆房的春喜殿,今晚,是他们人生里真正的洞房花烛。
喝了合卺酒,桑玥有些微醉,耳畔徐徐响起四年前,十里锦红,他和她私定终身。
“既然你懒得走,我便抱着你走,前方有多少血雨腥风、多少明枪暗箭,我都给你挡着、扛着。”
他做到了,做得很好,他为她走南闯北、上阵杀敌,也为她血养药花、苦寻良医,没有他,哪有她一世安好?哪来这太平盛世?
“我没多大本事,你能看上我,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荣幸。”
她想说,遇上他才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荣幸。
“复仇的血路很长很长,但我们的未来会更久更久。”
是啊,五年时间,复完了所有的仇,接下来的无数个五年都是属于他们的温馨日子。
“不管你是桑家的庶女还是大周的公主,我既然找到了,就不会放手了。南越、大周,你要去哪儿,我都陪着,但你记住,没有人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
他做到了,真的做到了,哪怕成为她背后的男人,他也无怨无悔地陪着她。他让她再次相信了一个男人的承诺,也相信了这世上有一个人从不曾伤害过她。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慕容拓含情脉脉地望着她,替她解了繁琐的衣扣。
桑玥探出纤手,摘了他的发簪和玉冠,轻柔地褪去他的喜服,用指尖轻轻梳理着他如绸缎一般柔滑亮泽的墨发,良久,深深地凝视着他俊朗的眉眼,柔声道:“慕容拓,我爱你。”
金秋九月,瓜果飘香,黄灿灿的晨曦打在挂着露珠的叶尖儿上,唯美得令人感慨。
然而,华清宫内,违和的惨叫响彻了一整夜,冲破了静谧的九霄,激荡得云朵都在打晃儿。
桑玥再一次累晕了过去,但腹中胎儿仍是没能顺利地产下。
她的宫口开了一些,不似完全难产,但比寻常产妇的产程长了许多。加上胎儿的头太大,一直出不来。
灵慧又熬了一碗催产和软化宫颈的药汁,让子归端了进去,慕容拓不顾忌讳,陪了她整整一夜,桑玥的每一声惨叫都像刀子一般割着他的心,他从没想过,女人生孩子会这么痛苦。
他从子归的手里接过药碗,含了一口,喂桑玥服下,满满一碗药汁下肚,他又取了块人参片放入桑玥的唇中,惊慌得声线都在颤抖:“玥儿,你醒醒,别睡过去了。”
睡过去太危险……
他一遍一遍地呼唤桑玥的名字,一刻钟后,桑玥有了反应,无力地掀开红肿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慕容拓担忧的脸,她虚弱地笑了笑:“没事……我接着生。”
慕容拓握住她的手,心痛得一抽一抽,像有荆棘碾过,他喃喃道:“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傻瓜,女人……生孩子……都这样……”桑玥有气无力地安慰了一句,异样的感觉传来,她知道是时候了,产婆把头伸进被子里看了看,欣喜地叫道:“看到头了!看到头了!”
桑玥握住慕容拓的手,轻微地摇摇头:“吻我。”
慕容拓含泪吻住了桑玥,宫人的面,竟是再也忍不住,抱着她无声地哭了起来……
原来从女人到母亲的蜕变,竟是这么艰辛、这么痛苦、这么危险!
他的热泪苦涩而烫,滴滴流进桑玥的唇中,也流进了她颤动的心田,这一刻,她忽然原谅冷香凝了,在寺庙被囚禁时,已经只剩孩童心智的冷香凝是如何熬过这天大的痛楚、孤孤单单地生下她的?煞那间,她明白了,冷香凝之所以痛下毒手,想保护的不是荀义朗,不是她自己,而是腹中的胎儿……
啼哭声响,产婆大喜:“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
腊月飞雪。
北齐皇宫忙个不停。赫连风紧张地在廊下来回踱着步子,看着血水一盆盆地端出,热水一盆盆地端进,一颗老心脏只差没蹦出嗓子眼了。他自问不是个脾气暴躁之人,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一脚踹翻了身旁的太监:“没用的东西!都一天一夜了,怎么还是生不下来?”
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公主……胎位不正……所以……生……生不下来……”
赫连风对着里面大喝一声:“公主要是生不下来,你们所有人都给孩子陪葬!”
这是北齐皇室的纯正血脉,慕容锦是楚婳的儿子,便是赫连颖的表哥,这孩子延续着北齐皇室的希望,必须要生下来!
赫连颖痛得面色苍白,浑身已被汗水浸透,她是大夫,明白自己是宫口无法打开,所以难产了。
产婆束手无策,公主喝了自己开的方子,宫口仍是不见动静。
赫连颖指了指一旁的医药箱,虚弱地道:“拿过来。”
产婆依言把医药箱放在了床头柜上,赫连颖在清灵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靠着床头:“镜子。”
产婆急忙挪动了大的西洋镜,对着赫连颖,赫连颖让清灵坐在床的内侧,自己靠着她以支撑身形,好完全面对镜子。
屋子里按照她的吩咐又添了几十盏烛火,照得如同白昼般敞亮。
赫连颖选了一把动手术用的锋利小刀,用酒消了毒,深吸一口气,对准下腹,横着一切,吓得满屋子全都跪在了地上!
她咬紧了帕子,不让自己叫出声,为了不伤及胎儿,她得一点一点慢慢地切开,先是肚皮,再是紫河车,还得避过阵痛,否则浑身都会颤抖,刀子便也拿不稳了。
这种痛,绝非常人所能忍受,她可以喝麻药,但问题是,除了她谁也不会手术。她只能生生扛着,看着血流成河,羊水冲洗了一床血污,她适才扔掉刀子,开始缓缓挤压上腹,试图让孩子的头先出来。每挤压一次,她都痛得肝胆俱裂。
身后的清灵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公主这一生真的好辛苦……
终于腹部一轻,婴儿嘹亮的啼哭响彻了北齐的皇宫,产婆喜不自胜地接在手中:“是千金!”
“还有……一个……”赫连颖拼尽全力,又是一挤,但这个似乎不太配合,她索性对着镜子,将手探入鲜血淋漓的伤口,把孩子生生地扯了出来。产婆麻利地接在手中,“是公子!公主,您生了龙凤胎!龙凤呈祥!公主千岁!”
赫连颖欣慰地落下一滴泪:“给……我……看……”
话音未落,两眼一黑,不省人事,而她的伤口,仍然汩汩地冒着鲜血……
这一夜,风雪交加,天寒地冻,北齐皇室迎来新生,但那个孱弱的人儿,会否熬得过血亏之兆?
产后的人尽管昏沉,却也十分口渴,奈何三个时辰内不能饮水,迷迷糊糊中,赫连颖似乎能感觉到唇瓣上有温暖而湿润的触感划过,还不止一次,她薄唇微启想要更多,果真,那种温暖而湿润的触感深入了她的芳唇之内,她欲吸允,却无力,只得贪恋地舔了舔。
继而,她仿佛落入了一个宽厚结实的怀抱,像……父亲的怀抱,让她觉着安定,却又稍了一丝令人心醉的热意。
是做梦吧?恍惚间,耳畔似有呢喃叹息缓缓飘过,警告意味十足,但又含了一分疼惜:“带孩子跑路,赫连颖,你的胆子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