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坚持只肯受了张寿和朱莹半礼,声称大礼该等到了家庙拜祭父母再行。不但如此,等两人行过礼后,她接过朱莹孝敬的衣衫鞋袜,却又把儿媳妇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莹莹,你从前刚到村里就说要留下,我虽说欢喜,却也不敢去想,你对阿寿竟然会一见钟情。我见识浅薄,可也知道,男女之事,如果女子先动心了,大多数男子自恃得到了美人倾心,往往会不知道珍惜……莺莺便是最好的例子。”
吴氏说起崔莺莺,不禁又想起了当年的张寡妇:“娘子曾对我说,莺莺深锁内院,寂寞无人懂,所以才会被红娘挑唆,陷在了张生手中,生死荣辱,不过是张生一念之间。《莺莺传》里,张生始乱终弃,莺莺就没有好下场。《西厢记》中张生有良心,莺莺方才得以圆梦。”
“所以那时候见了你,我便在心里想,像你这样性子直率真挚的姑娘,如果真的愿意嫁给阿寿,我一定尽力促成。若是阿寿真的无意,那也绝不能让你受到伤害。总算阿寿没有耳昏眼花,也没有心如铁石,他到底也喜欢上了你。”
一口气说到这里,吴氏见朱莹先是惊愕,再是沉思,最后则是颇为感动,她就一字一句地说:“当初娘子和相公不离不弃,虽然最终都寿元不永,但终究有过一段最好的时光。如今,我也只希望你们能够相扶相助,白头到老。”
说到这里,吴氏就转头看向了张寿,面色中带出了少有的严厉:“阿寿,你日后一定要好好对莹莹,绝对不能辜负了她。”
到底谁才是亲儿子啊……张寿心里暗自吐槽了一句,随即方才想到,自己也确实不是吴氏的亲儿子,只不过她对自己就如同护雏的老母鸡一般,常常保护过度而已。
然而,当新媳妇娶进门,家里的地位看上去就不同了——很明显,吴氏觉得朱莹对他,比他对朱莹更用心。他这简直是比窦娥还冤啊,感情这码事,能从谁先心动开始算吗?
可想归这么想,当看到朱莹那笑容明媚而灿烂,拉着吴氏说了他一大堆好话,就差没替他做保证时,张寿还是不由得哑然失笑。只要在朱莹心目中,他确实是最好的,那就够了。
眼见婆媳俩简直好得如同母女,他不得不煞风景地咳嗽了一声:“娘,什么时候吃早饭,我已经肚子空空了。等吃过早饭,我再带莹莹去家庙。”
“看我这记性,都忘了这件最重要的事!”
吴氏顿时笑了,当下就连声吩咐人送了早饭来。当眼见那偌大的桌子上琳琅满目摆了一大堆,就连朱莹也忍不住说道:“娘,这是不是太多了?我就是大肚婆也吃不完啊!”
“这和你从前家里不一样,从前我们只知道徐婆子的菜包是一绝,后来才知道,她还有一手点心绝活,从前不肯露而已。今天看在你面子上,她不但肯自己动手,还愿意教刘婶这个徒弟,所以今天做了这么多。你一样样尝尝,看看究竟哪些合你的口味。”
“至于吃不吃得完,你压根不用担心。”吴氏说着就一笑,“喂,你还不进来?躲在门口干嘛?”
随着外头一声答应,朱莹扭头看见,面色沉静的阿六进了屋子,和她对视时,那眼神仿佛带着笑意,又仿佛带着无辜,她顿时想起这是个超级大胃王,一时就笑开了。
果然,正如吴氏所说,哪怕是各式各样的点心粥品摆满了一桌子,当张寿和朱莹全都表示吃饱了之后,原本还吃相斯文秀气的阿六立刻放开了,顷刻之间,整张桌子上剩下的碗碟恰是被风卷残云一扫而空。别说残羹剩菜,就连粥碗都是干干净净。
而吴氏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此时见状就笑道:“好了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阿六陪着,阿寿你和莹莹去家庙吧。”
对于那位从未谋面,只从母亲和裕口中听说的张寡妇,朱莹素来颇为敬佩。在十七年前业王造反,庐王相随,步步杀机的环境里,她的母亲九娘和裕妃能够相携从寺中杀出一条生路,那是因为她们彼此知心,相交多年,又是两个人。
然而,张寡妇却孤身一人逃出生天,在遇到大腹便便的母亲和裕妃之后,也没有只顾自己,而是带着她们躲去了自己家,这就不是大智大勇,而是大仁大义了。
因此,当朱莹跟着张寿进了家庙,按照礼制拈香行礼之后,她见张寿起身之后默默祷祝,她就忍不住盯着那一副画像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嫣然一笑。
“母亲,我是您的儿媳妇。您虽然去得太早,但您见过我的,因为在我刚刚出生的时候,就是托了您的福,我才能平平安安出生在这个世上。所以,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民间有田螺姑娘报恩的故事,现在我嫁给了阿寿,但这不是报恩,因为我对他一见钟情,等相处一段时间,了解他的性情为人之后,我就更喜欢上了他。我想,这就是缘分。”
“所以,谢谢母亲您当初救了我,也谢谢您拼死生下了阿寿。我没法想象,如果我没有遇上他,那么我会嫁给谁,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在遇上他之前,我在京城也算见过无数男子,但没有一个看得入眼。他就好像是老天赐给我的宝贝,让本来就幸运的我更加幸运。”
说到这里,她方才瞥了张寿一眼,随即得意地挑了挑眉:“但是,阿寿他之前竟然还躲着我,还觉得我是麻烦,幸亏他慧眼识珠,否则我就算再喜欢他,也只能放弃了。现在,我跟着他来给母亲您行礼,一是禀告我们的婚姻,二是想求得您的祝福。”
“您一定要保佑我和他全都长命百岁,保佑我们的儿女也像我们这样聪明俊美,幸福美满!对了,您也一定要保佑娘也平安喜乐,多福多寿,她真的很不容易……”
听着朱莹在那认认真真地说个不停,张寿只觉得心头一片宁静。在这个无疑是异乡,甚至可称得上异域的地方,他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个,他有一个同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