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事情于事无补。然而,接下来他询问离京这些天里发生的事,不出意料地听到张寿和朱莹终于成婚时,他还有心情嗤笑了一声,可听到折腾出来的那巨大阵仗,他的脸色就再次变了。
毕竟,在大皇子突然死了这件事之后,他为了避嫌,立刻停止了和京城的所有消息往来,所以竟还是第一次知道那群贤荟萃的场面。
“张寿没有这么大能耐,必定是葛雍……还有陆绾和刘志沅!”
说出这三个名字的时候,孔大学士只觉得一颗心沉甸甸的。陆绾和刘志沅昔日就是兵部的同僚,毕竟尚书和侍郎不能完全按照上司和下属这种定义,可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多好的交情,反而因为性格不合,起龃龉的时候居多,可现在倒好,两个人完全搅和到一块去了。
至于葛老太师,那完全不是孔大学士能动得了的人。因此,他也唯有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两声,直到……妻子顾氏又吞吞吐吐说出了一个他始料不及的消息。
“你是说,崇仁学派吴康斋的学生,广东陈白沙,这次突然带着学生到了京城?他不但去了张寿的婚宴,而且还带着学生赴了葛雍的邀约,那个小小年纪的学生还是举人,这次要参加会试?消息是那些名士传出来的?”
得到了妻子再次确定的答复,孔大学士一张脸已经阴得如同雷暴雨前夕的天空。别看整个崇仁学派看上去就没出什么做官的,但是,很多地方官都对他们极其推崇,举荐自始至终就没断过,如果不是吴康斋并不打算到京城来当个官,此刻早就在翰林院占据一席之地了。
而他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吴康斋那身体力行的一套入了皇帝的法眼,于是不用则已,一旦皇帝真的起意,那一大堆徒子徒孙顷刻之间就会得到巨大的机会。
心情郁结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蹦出了几句气话:“乳臭未干的少年居然也能中举,广东乡试的主考官也实在是太儿戏,此番会试就没有那么侥幸了。”
虽然论理不该刺激自己的丈夫,但顾氏不得不给孔大学士提个醒,免得人日后知道了又要生闷气:“老爷,明年会试不是刚好点了吴阁老当主考?”
这一次,孔大学士顿时怔住了。原本会试主考官未必要阁老来担当,是吴阁老主动请缨,说是太子册封之后的第一次会试,总要选一些更富朝气的人才……什么叫更富朝气,难道不是要选一些年轻的人吗?
照这么说来,陈献章带来的那个年轻学生,岂不是大有希望?
孔大学士越想越是不安,越想越是烦乱。偏偏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又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吵闹,紧跟着,他就听到了一个丫头慌慌张张的声音:“夫人,隔壁九太太来了!她说五城兵马司的人突然登门,说是要缉拿九老爷归案……”
只叫夫人,这自然是还不知道里头孔大学士已经醒了。而顾氏知道孔大学士这会儿心烦意乱,哪能让孔九老爷这狗屁倒灶的事情来惊扰了他?当下她急匆匆地就想出去,可人才刚到门边,她就听到了赵氏那极大的嚷嚷。
“嫂子,那些兵马凶神恶煞,根本就不听人说话,我家老爷本来就病得七荤八素,这要是被他们带走,还有命能回来吗?我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家老爷吧!”
又是朱廷芳!又是五城兵马司!孔大学士心里邪火直冒,可上次朱廷芳就敢直接冲到他家里来发难,而且还偏偏自家长子夫妇闹出了那样天大的笑话,他这个堂堂首辅大人被气得告病在家,却又因为秦国公张川一席话而揽下了大皇子这件事,结果又惹得一身骚。
现在,朱廷芳再次登门,这却是直接就要冲着他的族弟下手,是可忍孰不可忍!孔大学士按着胸口,随即一字一句地对回首相望的顾氏说:“你带上几个人,跟着去隔壁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朱廷芳有没有亲自来。如果亲自来,你就请人来见我。”
见顾氏明显有些犹疑,似乎是觉得不应该在眼下这种情势下插手管孔九老爷的事,孔大学士就加重了语气说:“如果被人觉得,我连自家族弟的事情都没办法管,那么本来在四周围虎视眈眈的群狼就会一拥而上,到了那时候,就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直到这一刻,顾氏方才真正意识到局势险恶,她慌忙重重点了点头,慌忙快步出了门。听到门外传来了顾氏和赵氏说话的声音,孔大学士软软往后一靠,只觉得一颗心跳得飞快。哪怕之前他断定皇帝不会轻易再搬开他这个阁老,可朱廷芳的举动却依旧让他心生惶惑。
赵国公朱泾本来就是皇帝手中一把最锋利的刀,现如今这把刀至少是藏进了鞘中,可朱廷芳这把新的刀,却比当父亲的更加犀利,如果真的是不见血就不肯收,那便麻烦了!
虽然状似闭目养神,但一大堆的事情都没有解决,孔大学士心里乱糟糟的,别说睡着了,甚至两边太阳穴都隐隐胀痛了起来。
然而,妻子顾氏被他打发去隔壁看情况,而其他人又似乎是因为顾氏的吩咐没有进来,他哪怕口干舌燥,可竟是连一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他几次张口想要叫人,最终都强行忍住了。如此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终于听到外头传来了动静。
“我听说孔大学士因病被护送了回来,原来这都已经可以见客了。看来这病还算轻。”
听到朱廷芳这刻薄的话语,孔大学士忍不住额头青筋跳了跳,随即一把拉下了床边上的帘子,仿佛只要待会不看见对方的人,那就能隔绝一下自己的怒火。
在一阵脚步声之后,他终于听到了朱廷芳那闲适的声音:“孔大学士安好。”
安好个屁!孔大学士很想这般回击,可最终却还是憋下了这口气:“朱大公子既然知道我是回京养病,我一回来你就在隔壁要缉拿我族弟,这难道不是在逼我快死吗?”
“孔大学士言重了。”朱廷芳施施然在床边锦墩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说,“好教孔阁老得知,多年以来,令弟雇凶杀人、争产、伤人……劣迹累累,即便说是恶贯满盈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