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看四下,轻轻地说道:“母亲,女儿饿了。”似是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口气犹如一个寻常孩子。
明皇未料到她会突然喊饿,朱芷凌已指着殿侧摆放的一些果盘道:“母亲,女儿想吃个青枣,可以么?”
明皇不解她何意,但想到她有孕在身,忽然饥饿也是有的,便向铁花点了点头,示意她端过去。
朱芷凌从果盘中取了一枚青枣,张口在枣上咬了一小口,汁液入喉清甜,与那一晚上的那颗青枣没什么分别。
“漫漫长夜,母亲也乏了吧?不如就让女儿讲个故事给母亲听一听。”
她不等明皇开口,便兀自说了起来。
“女儿五岁的那年,有一天夜里,女儿到清梧宫去寻父亲。”
明皇忽然觉得背上一寒,五岁那年的某夜……莫非……
“清梧宫里本来点着好多蜡烛,后来熄灭了不少。四周站满了宫女,可谁都不敢去换,说是皇祖母下了令,谁动了一步就是死罪。女儿起初不信,宫里这样昏暗,还怎么找父亲?于是女儿就开始大声叫唤……后来,父亲听见了,就出来了。”
“他见到你了?”明皇颤声道。
“父亲见了我,抱着我,说有紧要的事情要办,不能陪我入睡。我不答应,还发了脾气。父亲的脾气最好了,他拗不过我,便给了我一颗青枣。”
朱芷凌说着,
又轻轻地在枣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排齿印。
“父亲说,且等一会儿,等我把枣吃干净了,他就办完事能出来陪我了。他还抱着我说,要我努力,日后成为不输给皇祖母的一代好君王。于是我就吃啊,吃啊……吃了好一会儿,总算把那颗枣吃干净了,一点枣肉都没剩下。可是父亲还是没出来。于是我就悄悄地溜到了殿后……母亲,那清梧宫真是太大了,女儿每次去后殿,总是记不清路。”
明皇忽然反应了过来,惊问道:
“那一夜……那一夜你不是宿在自己的宫中么?怎么会在清梧宫?”
朱芷凌不理会明皇的问话,又咬了一口枣说道:
“后来我看到后殿里只有一间偏殿是亮着灯的。于是我就悄悄地走到偏殿的窗边。我那时想,父亲是在办正事,若是被发现了,说不定会不高兴。于是我就轻轻地,没敢发出一点声响,只是从窗户缝里往里看……”
明皇终于恍然大悟。
这些年来,母女之间从来不曾谈起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朱芷凌既不问父亲怎么死的,也不问父亲什么时候死的。明皇总以为是女儿体贴自己,不愿意在自己跟前提起过往的伤心之事,时至今日方才明白,原来她早已亲见到了一切,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又何须再问。
可没想到的是,她竟能隐忍至今!
原来如此,她定是早就恨透了朕……
“母亲,那一夜,你和陆阿翁都穿着朝服,样子很郑重呢。”
朱芷凌鬓发虽乱,神情却很是镇定,那平平淡淡的口气,似是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其实她说的每一个细节,都早已在梦中轮回了无数次,点点滴滴刻骨铭心,回忆起来毫不费力。
“后来我看着父亲喝了陆阿翁递过来的酒,看着父亲慢慢躺下,看着他的血流了出来……一道……一道……”
“住口!”明皇忽然一声高喝,“不要再往下说了!”
那张布满血痕的脸,原来早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夜,就已经刻在了母女二人各自的心头,没有一天能够忘却。
朱芷凌看着明皇那张惊恐的脸,满意地咬了一口枣。
原来你也会心虚,原来你也会害怕。
明皇定了定神,辩解道:
“既然你瞧见了那一夜的光景,那你也应当知道朕当年的痛楚!你父亲离世数日之前,你皇祖母才刚刚将赐鸩酒的旨意传给了朕。朕又何尝不是如晴日霹雳?你父亲与朕大婚之日起便知晓这一切,他却一直没有说,只怕伤了朕的心。可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如此,所有的痛楚都在几日之间倾注到朕的头上,朕又是怎样熬过来的?朕那时腹中已经有了潋儿,为了你们三人,为了江山社稷,朕将所有的悲苦全都独自咽下,倘若朕有一分一毫如你今日般的恣意妄为,朱氏帝裔何存?碧海江山何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