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里就没啥秘密,军机处正在拟旨,惠亲王奏请法办耆英的消息就传开了。
本就因为大沽口一战失利而群情激奋的御史言官纷纷上疏参劾,一些知道耆英已经到了家的满人,更是争先恐后地跑惠亲王那儿去禀报,想以此邀功请赏。
而耆英已失势十几年,现在又犯下如此滔天大祸,当年的门生故旧谁也不想被牵连,所以满朝文武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惊人一致,都认为耆英罪不可恕,真叫个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捶!
肃顺刚听说这件事时也很恼怒,也想奏请皇上将耆英明正典刑,后来发现就算乞求觐见耆英一样会被从严法办,干脆让曾国藩举荐来的几个幕友帮着拟了道折子递了上去,然后一心一意地接着追查户部这些年的亏空。
不查不知道,一查气得他想杀人!
就在他觉得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提醒自个儿应该再忍忍之时,家人阿福火急火燎地追到户部大堂,禀报起刚从圆明园那边打探到的消息。
“尹老爷不晓得是不是吃错了药,上折子就上折子呗,竟在朝堂上跟王爷吵起来了,吵着吵着还痛哭流涕,把王爷弄得下不了台……”阿福禀报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掏出一份“宫门抄”,小心翼翼地说:“这就是尹老爷上的折子。”
家人所说的尹老爷便是湖广道监察御史尹耕云,而家人所说的王爷便是郑亲王端华。
尹耕云力主抗战,奏请“师夷之长技以制夷”,肃顺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一向很看重尹耕云,对尹耕云很了解,私交也不错,不然也不会举荐尹耕云做湖广道监察御史;端华担心战胜之后洋人会报复,会后患无穷,肃顺一样并不意外,甚至觉得端华这是老成谋国之举。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他看重的人竟跟他的胞兄当着皇上和那么多廷臣的面闹起来了。
想到端华一定很生气,肃顺恨恨地说:“这个尹瞻甫也太不会做人了,政见不和归政见不和,为何要让王爷下不了台!”
“老爷,要不小的去把他请来,您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让他赶紧去跟王爷请罪?”
“他的官虽不大,脾气却不小,还贪慕虚名,就算请他过来,他也不会去跟王爷请罪的。”
“那怎么办?”
“他翅膀硬了,眼里都没王爷,又怎会有我?罢了罢了,由他去吧。”
“王爷那边呢?”
“你先回去,王爷那边你就别管了。”
……
打发走家人,肃顺越想越郁闷,真有股搬石头砸自个儿脚之感,正寻思晚上回去之后该怎么劝慰端华,门子前来禀报奉宸苑卿韩秀峰求见。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不喜欢抛头露面的韩四会来,连忙平复了下心情有请。
韩秀峰跟着门子走进大堂,恭恭敬敬地行礼拜见。
肃顺一边招呼韩秀峰坐,一边好奇地问:“志行,你不是驻南苑吗,怎么得空进城的?”
“实不相瞒,秀峰冒昧前来拜见大人,是想请大人帮个忙。”
“什么忙?”
韩秀峰回头看了看,确认门子已退出大堂,这才拱手道:“大人,耆英未得旨擅自回京在前,奉廷寄仍抗旨回家在后,秀峰晓得他罪不可恕,但还是想斗胆恳请大人看在其次子庆贤这些年兢兢业业为朝廷办差的份上,帮着去跟皇上求求情,求皇上法外施恩,留他一命。”
“志行,你想帮耆英求情?”肃顺以为听错了。
“秀峰知道这件事让大人为难了,可要是见死不救,要是什么也不做,秀峰真无颜面对破家为朝廷打探夷情的庆贤!”
“当年筹设厚谊堂,庆贤是出了几万两银子,但他那是奉旨办差,跟你没任何关系。志行,这事非同小可,你可不能公私不分啊!”
“秀峰明白,但秀峰终究跟庆贤做了那么多年同僚。”
“那你为何不自个儿去求皇上?”
“大人有所不知,一听说这消息秀峰就去夏宫递牌子乞求觐见了,可皇上没留秀峰的牌子。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斗胆来求见大人。”
肃顺沉吟道:“皇上一定是晓得你为何求见的。”
“也许皇上是真没空召见秀峰。”
“别傻了,皇上不见你是为你好。”想到耆英出事满朝文武全在落井下石,就眼前这位敢冒着触怒皇上的危险帮耆英奔走。再想到之前无比器重的尹耕云虽有几分学识,可论为人处世实在不敢令人恭维,肃顺不禁叹道:“志行,你哪儿都好,就是太过重情重义。换做别的事倒也好说,唯独这件事不行,真不能有妇人之仁。”
“大人……”
“别说了,这忙我帮不上,”肃顺想想又紧盯着他很认真很严肃地提醒道:“听我一句劝,赶紧回南苑,别再帮着奔走了,不然不但救不了耆英,恐怕连你自个儿都会被牵连!”
“谢大人提点,给大人添麻烦了,秀峰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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