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猫儿下第四节课,物理老师拖堂了三四分钟,等他跑到大门口的时候,马鹏程和楚昊一人一个烧饼夹都已经吃上了。
柳侠今天给猫儿送来的是:营养补血的八宝粥,清蒸排骨、虾仁炒白菜、蒜黄木耳炒鸡蛋,三菜一汤。
猫儿没烧饼夹,他中午吐了,柳侠嫌烧饼夹硬,周晓云回单位的食堂买了两块钱的馒头,松软喧腾,现在还热乎着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结婚证,柳侠的。
猫儿叼着块排骨看结婚证,马鹏程和楚昊也挤过来看。
马鹏程看清楚那是柳侠和周晓云的结婚证后,夸张地大叫:“我靠,小柳叔你结婚了?那,那我跟楚昊的好日子不会就这么到头了吧?你你,你要是变成后爹,柳岸没好日子过了,我们俩不就更没好日子了吗?”
楚昊抬脚给了马鹏程一下:“闭上你的乌鸦嘴,周阿姨可看着你呢,你看她像是后妈样儿吗?”
马鹏程扭头看周晓云。
周晓云抱着膀子也正眯着眼看他:“马鹏程你是不是皮痒了?”
马鹏程一下子窜出去老远:“没没没,不痒,周阿姨我不是说你呢?我我我,嘿嘿嘿,周阿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自己罚自己吃一个烧饼夹,不行你罚我再吃一个,可以了吧?”
周晓云跟马鹏程、楚昊早熟悉了,非常了解马鹏程这小子什么德行,冲他伸了一下穿着长筒皮靴的腿说:“想得美,告诉你,再敢让我听见你说我会成后妈,一脚踹掉你四颗大牙。”
马鹏程点头如捣蒜:“八颗。”说完就拉着楚昊跑了,他们得去学生食堂吃饭。
猫儿兴奋把柳侠的结婚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小叔,你们俩的照片贴这上面更漂亮了,只是本儿有点小,能换成跟三叔那样大的,缎子面的那种吗?”
柳川和晓慧的结婚证是跟正常课本那么大、大红缎子面的本子,柳侠和周晓云的是稍微暗一点的红,塑料皮,只有课本大约三分之一那么大。
柳侠有点内疚地说:“我当时也嫌这种寒碜,可人家说现在都是这种。”
猫儿说:“不寒碜,其实,你这个也挺漂亮的,嘿嘿,只是我觉得缎子的比较,比较......隆重。”
柳侠笑起来:“快别说了,我们俩领证出来,你周阿姨失落坏了,问了我好几遍,‘就这样?就这样?一个人随随便便把本子往咱们跟前一推,这就完了?’
她以为人家至少会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我们,再来几句美好的祝福,然后我们得给人家鞠个九十度的躬呢!”
周晓云不好意思地也笑了起来:“我觉得这是人一辈子除了出生之外最大的事了,肯定会比较特殊点嘛!”
猫儿说:“周阿姨你别失落,拜天地拜高堂那才是真正的结婚呢,那个隆重,到时候你还得给我大爷爷奶奶他们磕头呢!”
周晓云点点头:“嗯,你小叔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城里现在都是鞠躬了,我们那里也是只有一些很偏远的山里才跟以前那样跪拜,不过,我喜欢,我觉得那样才,才最像结婚的样子。”
开始给猫儿送饭时天气就比较冷了,他每次送来,都是猫儿把饭菜端到教室吃,晚上再把饭盒带回家。
今天柳侠想和猫儿多呆会儿,就让猫儿坐进车子后座吃,他帮猫儿扶装菜的饭盒。
周晓云坐在驾驶座上给几个好朋友打电话说完他她领结婚证的事,扭过身来看着猫儿吃。
柳侠问周晓云:“哎,今儿结婚证都领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不会再胡思乱想,觉得距离稍微远点我就会移情别恋了吧?”
周晓云有点不好意思:“嗯——,比较放心,要绝对放心我估计得等到七老八十了,没办法,现在厚脸皮的女人多,花心男人更多,我这种老实女人只好提心吊胆过日子咯!”
柳侠说:“嫁给我们家的人你还不放心,那我就真没办法了。”
猫儿说:“周阿姨,我跟你说,如果嫁给我小叔你还瞎想,那这世界就没能让你放心的男人了。”
周晓云嘿嘿笑:“其实,我挺放心的。”
柳侠和周晓云出来之前给晓慧、王君禹和楚凤河、楚小河打了电话,晚上请他们在家里吃饭,除了晓慧要上第一节晚自习要晚点才能来,柳侠和周晓云从猫儿那里赶回来的时候,其他几个人正好到。
小河还抱来了他还不太满两个月的闺女楚丽颖,小丫头是国庆节那天早上出生的,做满月时,猫儿上了一百块钱的礼。
楚凤河现在还是白天领工干活,晚上看场子,日子依然辛苦忙碌,可他觉得自己过得挺不错,逍遥自在。
他那个混账爹彻底被他治服了,柳川又找了个中间人,约了小河学校的几位领导一起吃了顿饭,把楚家的事给他们说了一下,小河身上被烙的伤疤还没完全消失,凤河脸上缝针的疤痕清清楚楚,人心里都有杆秤,那顿饭后,小河在学校的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凤河的日子也就好了起来。
柳侠买的那套一楼主体已经完工了,现在正在做地坪粉刷墙面,明年“五一”前交工,柳侠的那套,门窗看上去和其他房子一样,但质量却不一样,楚凤河跟供应他们铝合金门窗的老板说了,那一套房子是他自己住的,让那人看着办,人家单独给了他质量最好的。
柳侠也给孙剑锋打了电话,孙剑锋说他有点事,星期天回尚诚老家今天就没回来,他说等柳川回来,让柳侠再摆酒席单独请他一次。
八点多,几个人正热热闹闹地喝着酒说话,柳川打来了电话。
知道他和周晓云已经领了结婚证,柳川有点意外,但也非常高兴,他已经买好了返程的车票,星期三晚上半夜到原城,单位会派车接他们。
柳侠只跟柳川说了家里让他带着自己去议婚的事,却没说自己在原城买房子的事,他要让柳川吓一大跳。
柳侠在家里喝酒的时候,猫儿趴在课桌上睡着了,他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一直睡到下课铃响才被同桌叫醒,所以柳侠来接他的时候,他脸颊上还有几道红印子。
柳侠一眼就发现了猫儿的异常,赶紧用手摸他的额头,很正常,还有点凉,柳侠心落了地,问他:“咱们回来一星期多了,是不是又熬得受不了了?”
猫儿嬉笑着揉揉脸:“哪有?今儿最后一节是蒋老师的课,他有事没来,好多人都睡了,我也浑水摸鱼趁机睡一会儿。”
猫儿回到家后,周晓云看着他吃了饭,把碗筷锅灶都收拾干净了才离开。
柳侠和猫儿洗漱后躺在床上,猫儿扳着手指头一样一样给柳侠算结婚都需要添置什么东西。
“电视机、洗衣机、冰箱、空调咱都有,不用买;周阿姨好像不喜欢咱现在这个餐桌,得再买个新的、时髦的。
床不用说了,肯定得买。
大衣柜,大衣柜得两个,周阿姨衣服特别多,如果只有一个还不够她一个人用。
梳妆台,梳妆台是必须的,女的啥没有都得有梳妆台;
人家现在流行矮柜,你们也得买一组,还有什么?哦对了,录像机,周阿姨问过我好几次咱俩为啥不买个录像机......”
柳侠打断他:“乖,不算这个了,去议婚的时候周阿姨家的人会一次提出来,给咱们列个清单,咱到时候去商场一次买齐就行了。
咱说说你吧。”
“啊?”猫儿眨巴眼:“我就在这儿呢,有什么好说的?”
柳侠翻过身趴着,一个手指描摹着猫儿的脸:“孩儿,买这个房子哩时候,我哩钱不够,我一点也不待见借别人哩钱,可我还是咬着牙要了,那是因为我老想叫你住好房子。
我一直认为这个房子、这个家永远都是咱俩哩......可现在,我得结婚了,我一结婚,你连你最待见哩大屋子也不能住了,孩儿,我可难受可难受。
我不想叫你独个儿住这屋,要是家里一下来可多人,一时住不开,你来这屋住两天还中,可现在不是,你以后永远都得一个人住了,乖,我不想叫你独个儿睡呀。”
猫儿笑着说:“小叔,我长大了,我都十五了,搁以前都是大人该娶媳妇了,咋能跟你睡一辈子咧?
你以前跟俺四叔、五叔、六叔他们不也成天搁一堆儿睡吗?现在四叔六叔都结婚了,五叔也不搁家了,要是没我,你不是也得独个儿睡吗?
人都是这样,长大了,就得结婚,一家哩兄弟姊妹再好也得分开。
咱俩也是啊,你长大该结婚了,我长大该去上大学了,咱就得分开了。”
柳侠说:“可我不想分开啊孩儿,这回跟以前都不一样,以前咱分开都有个期限,有个盼头。
可这回小叔是结婚,孩儿,结婚,你知道是啥吧,一辈子,一辈子咱俩都不能再跟以前那样了,一辈子,再也回不去了。
你不知道我多待见以前咱俩那种日子,我就想一辈子过那种日子孩儿,每天干完了工作,回来咱俩一起做饭吃,吃完就耍,啥都不想,我真哩觉得那是最美哩日子。”
猫儿把下巴放在柳侠的胳膊上:“我也是,我也想一辈子就那样。”
两个人傻呆呆地楞了一会儿,猫儿迷瞪过来:“小叔,咱想是想,但这不可能啊,我再有不到一年就该去上大学了,我一去就是好几个月,那时候你咋办?
我小时候,你去上大学,你不知道我搁家多想你,现在我长大了,我不想叫你独个儿搁家等我,要不我一想起我跟恁多同学搁一堆,成天都过哩可高兴,你却成天一个人孤伶伶哩独个儿搁家等我,我会比小时候等你还难受。”
柳侠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孩儿,人长大了都得结婚,可我不想结啊!”
猫儿吓了一跳:“小叔,你可不敢胡说啊,你今儿后晌才领哩结婚证,你今儿黑就不待见周阿姨了?”
柳侠戳了一下猫儿的脸颊:“傻孩儿,我哪儿不待见您周阿姨了?我,我只是不想结婚,。
猫儿,你说当初要是您周阿姨俺俩是自己认识哩,是好朋友,而不是叫人介绍成了谈恋爱多好,就跟张乔乔她妈样,俺寝室哩人都可待见她,她去俺寝室一回俺寝室哩人都可高兴,我也一样,可我待见是待见,我没想跟她结婚啊!”
猫儿说:“你不想,张伯伯想了啊,女哩要是可好,男哩都会想給她娶回家。小叔,周阿姨真哩可好,我以前觉得谁都配不上你,可我现在觉得周阿姨跟你就可般配,真哩,你别瞎胡想了中不中?”
柳侠翻过了身平躺,看着天花板:“我知道您周阿姨可好,我也可待见她,可我,可我就想一直跟现在样,就咱俩搁咱这个家过,我不想叫别人来咱家啊!”
这回,是猫儿侧过了身用手指戳柳侠的脸:“你可待见周阿姨,我也可待见周阿姨,周阿姨恁好,别哩人肯定也可多待见她哩,咱得赶紧把她娶到咱家。
可咱家就咱俩人,你不娶周阿姨谁娶?总不能我娶吧?
我跟你说,这几天周阿姨天天来咱家,我一回来就觉得咱家可热闹可美,我就待见这样,你赶紧把周阿姨娶回来,以后天天都是咱仨,你肯定会觉得可美,比咱俩哩时候还美,听见没?”
......
猫儿睡着了,柳侠一直看着窗帘上摇曳的树影。
他结婚了,再有不足五十天,最不喜欢一个人睡的猫儿,就永远只能一个人睡在这个屋子里了,只属于他和猫儿两个人的家,将永远消失,再也回不来了。
......
第二天早上,猫儿一睁眼,就看到了亮堂堂的房间,他大叫了起来:“啊——我迟到了我迟到了,我又迟到了。”
柳侠的声音传过来:“醒了孩儿?饥不饥?”
猫儿苦楚着脸对外面喊:“小叔,你咋不喊我起来去学咧?”
柳侠端着个盘子走进来:“我醒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我想反正已经迟到了,干脆让你睡个痛快,来乖,吃药。”
猫儿看看表,十一点三十五。
第三天,猫儿和柳侠又重复了这个过程。
猫儿起床后对着柳侠跳脚:“我是高三生啊小叔,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柳侠把药塞进猫儿嘴里:“虽然以前我说了让你安心睡,到时间了我叫你,可实际上每次我做好饭过去叫你的时候,你都已经醒了,现在,你根本就醒不了。
猫儿,考大学当然重要,可小叔不想因为一个大学把你的身体弄坏,我想跟三婶儿说一下,给你办个休学乖,晚考一年大学没事,就是不上大学也没什么大不了,咱得先把身体养好。”
猫儿把肝精补血素喝了,又一口气把大半缸子白开水喝完,才对柳侠说:“坚决不,我明年一定要考大学。”
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因为这个打嘴仗,周晓云说:“我也不赞成让猫儿休学,高三太难熬了,猫儿好不容易熬过去四个月,咬咬牙再坚持几个月就过去了,如果休学,精神和身体都得再多煎熬一年,太不划算了。”
柳侠的休学计划被二比一否决,猫儿对柳侠说,从今天晚上开始,他晚上要抱着闹钟睡。
柳侠送猫儿去学的时候,忽然觉得猫儿的脸色好像更白了,他当时就停了车,扳着猫儿的脸看,越看越白,他心里有点慌,对猫儿说:“我觉得你贫血好像更严重了,咱去学校,让三婶儿给你请假,咱现在就去原城给你看病。”
猫儿推开出门跳了出去,撒腿就跑,边跑边说:“小叔,你别再疑神疑鬼了,我没病也让你给念叨出病来了。”
柳侠开车追上去,好一通劝,又看看猫儿的脸,好像确实是自己看错了,并没有更白,他松了口气跟猫儿赔不是,并保证不带他去医院,猫儿这才又上了车。
猫儿第一节课整个是趴在桌子上听完的,他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劲都没有,特别想躺着睡,他觉得自己真的病了,好像还有点严重,可他不想请假,更不想休学,他想早点考上大学,早点给小叔挣钱。
即便不想这些,他现在也不能让小叔看出来他有病了。
小叔最近要议婚,议婚后还有很多必须的程序,最近这一段小叔都会因为结婚的事儿很忙,如果他这个时候生病,小叔肯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开,紧着给他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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