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似火炭般热。看看腊月时分,西门庆在家乱着送东京并府县、军卫、本卫衙门中节礼。有玉皇庙吴道官使徒弟送了四盒礼物,并天地疏、新春符、谢灶诰。
西门庆正在上房吃饭,玳安儿拿进帖来,上写着:“王皇庙小道吴宗哲顿首拜。”西门庆看了说道:“出家人,又教他费心。”吩咐玳安,叫书童儿封一两银子拿回帖与他。
月娘在旁,因话题起道:“一个出家人,你要便年头节尾受他的礼物,到把前日你为李大姐生孩儿许的愿醮,就叫他打了罢。”西门庆道:“早是你题起来。
我许下一百二十分醮,我就忘死了。”月娘道:“原来你是个大诌答子货!谁家愿心是忘记的?
你便有口无心许下,神明都记着,嗔道孩儿成日恁啾啾唧唧的,想就是这愿心未还压的他。”西门庆道:“既恁说,正月里就把这醮愿,在吴道官庙里还了罢。”
月娘道:“昨日李大姐说,这孩子有些病痛儿的,要问那里讨个外名。”西门庆道:“又往那里讨外名?就寄名在吴道官庙里就是了。”因问玳安:“他庙里有谁在这里?”
玳安道:“是他第二个徒弟应春跟礼来的。”西门庆一面走出外边来,那应春连忙磕头说道:“家师父多拜上老爹,没什么孝顺,使小徒弟来送这天地疏并些微礼儿,与老爹赏人。”
西门庆止还了半礼,说道:“多谢你师父厚礼。”一面让他坐。应春道:“小道怎么敢坐!”西门庆道:“你坐了,我有话和你说。”
那道士头戴小帽,身穿青布直裰,谦逊数次,方才把椅儿挪到旁边坐下,问道:“老爹有甚钧语吩咐?”西门庆道:“正月里,我有些醮愿,要烦你师父替我还还儿,就要送小儿寄名,不知你师父闲不闲?”
徒弟连忙立起身来说道:“老爹吩咐,随问有甚经事,不敢应承。请问老爹,订在正月几时?”西门庆道:“就订在初九,爷旦日罢。”
徒弟道:“此日正是天诞。又玉匣记上我请律爷交庆,五福骈臻,修斋建醮甚好。请问老爹多少醮款?”
西门庆道:“今岁七月,为生小儿许了一百二十分清醮。”徒弟又问:“那日延请多少道众?”西门庆道:“请十六众罢。”说毕,左右放桌儿待茶。
先封十五两经钱,另外又是一两酬答他的节礼,又说:“道众的衬施,你师父不消备办,我这里连阡张香烛一事带去。”
喜欢的道士屁滚尿流,临出门谢了又谢,磕了头儿又磕。到正月初八日,先使玳安儿送了一石白米、一担阡张、十斤官烛、五斤沉檀马牙香、十六匹生眼布做衬施,又送了一对京段、两坛南酒、四只鲜鹅、四只鲜鸡、一对豚蹄、一脚羊肉、十两银子,与官哥儿寄名之礼。
西门庆预先发帖儿,请下吴大舅、花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四位相陪。陈敬济骑头口,先到庙中替西门庆瞻拜。到初九日,西门庆也没往衙门中去,绝早冠带,骑大白马,仆从跟随,前呼后拥,竟出东门往玉皇庙来。远远望见结彩宝幡,过街榜棚。
须臾至山门前下马,睁眼观看,果然好座庙宇,但见:青松郁郁,翠柏森森。金钉朱户,玉桥低影轩官。碧瓦雕檐,绣幕高悬宝槛。七间大殿,中悬敕额金书。两庑长廊,彩画天神帅将。三天门外,离娄与师旷狰狞,左右阶前,自虎与青龙猛勇。
八宝殿前,侍立是长生玉女,九龙床上,坐着个不坏金身。金钟撞处,三千世界尽皈依。玉磬鸣时,万象森罗皆拱极。朝天阁上,天风吹下步虚声。演法坛中,夜月常闻仙佩响。自此便为真紫府,更于何处觅蓬莱?西门庆由正门而入,见头一座流星门上,七尺高朱红牌架,列着两行门对,大书:黄道天开,祥启九天之阊阖,迓金舆翠盖以延恩。
玄坛日丽,光临万圣之幡幢,诵宝笈瑶章而阐化。到了宝殿上,悬着二十四字斋题,大书着:“灵宝答天谢地,报国酬恩,九转玉枢,酬盟寄名,吉祥普满斋坛。”两边一联:先天立极,仰大道之巍巍,庸申至悃。
昊帝尊居,鉴清修之翼翼,上报洪恩。西门庆进入坛中香案前,旁边一小童捧盆中盥手毕,铺排跪请上香。西门庆行礼叩坛毕。
只见吴道官头戴玉环九阳雷巾,身披天青二十八宿大袖鹤氅,腰系丝带,忙下经筵来,与西门庆稽首道:“小道蒙老爹错爱,迭受重礼,使小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
就是哥儿寄名,小道礼当叩祝,增延寿命,何以有叨老爹厚赏,诚有愧赧。经衬又且过厚,令小道愈不安。”西门庆道:“厚劳费心辛苦,无物可酬,薄礼表情而已。”
叙礼毕,两边道众齐来稽首。一面请去外方丈,三间厂厅名曰松鹤轩,那里待茶。西门庆刚坐下,就令棋童儿:“拿马接你应二爹去。只怕他没马,如何这咱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