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根不相信有人敢在他清河地界犯下此事。
“尸首已经抬到了府门口。”
卢平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府门口而去。
郡守府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盖了白布的尸体。
不,确切的来说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白布了,说是红布还差不多。那白布上早已被汩汩血迹给浸透,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卢平颤颤巍巍地伸手掀开那白布的一角,看清楚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之后,不由得踉跄后退几步,差一点就站不住了。
“啊!何人敢害我儿,何人敢害我儿!”
卢平仰天怒吼,边吼便后退。
好在此时外面无人,否则若是让旁人看见他们的郡守疯癫至此,不知会被吓成什么模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卢平正陷入卢二郎惨死的打击中,便听有人一边朝郡守府这边打马而来,一边吼道:“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那人黑巾蒙面,身着黑色夜行衣,浑身的衣服仿佛被浸湿了一般,深浅不一。
等到仔细一看才知,那衣服哪里是被浸湿了,分明是沾满了鲜血。他一靠近,便有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味钻抠鼻。
卢平一眼便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正是自己派出去暗杀那宁六娘的暗卫之首。
极致的悲怆之后,反而是极致的平静。
他儿子都死了,还有什么事情是比死了儿子还要不妙的事?
卢平道:“什么事?说。”
那人道:“行刺宁六娘失败,我们在驿站里对上了一队身手极为高强的人马,我们的人马全灭!”
“什么?”
全灭?!要知,他派去的可是足有一百人马,且全是他手下的精锐,可如今却是全灭,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
卢平咬牙道:“对方是什么来头?”
“是楚王的人马。”
“现在外面都在传,清河郡内有歹人作乱,意图行刺楚王,好在楚王天潢贵胄,上天庇佑,毫发无伤。至于那些行刺楚王的人已然全数伏诛。”
“噗——”卢平被气得怒急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然而,这还没完。
“楚王亲言,说是那些歹人乃是与境外勾结的朝廷蛀虫,意图烧毁驿站的重要信函,盗我南秦机密。楚王欲将此事上报圣上。”
卢平两眼一黑。
前些年,他的确是和突厥人有些往来,也正是因此才被永嘉大长公主拿住了把柄,意图要挟于他。
不管楚王手里头有没有证据,可若是让他将此信息带到永安城,等到圣上对他清河大事搜查,难保不查到他的身上。
若是等到此事查明之后,他卢平必死无疑!
卢平不得不强撑着精神,口中喃喃道:“不,不!”而后对身后的管家道:“速传刘公,速传刘公。”
卢平进了书房,眼下也没功夫管他枉死的儿子,面色难看至极,眼里满是焦急,“都说楚王是纨绔草包一个,他来了清河之后整日里吃吃喝喝,到处玩乐,我们都被骗了,都被骗了!这个楚王必然是有备而来,若让他将此事抖到圣上的跟前,别说我这官位,脑袋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一旦罪名落实,他的那些政敌岂会放过这次机会?
通敌叛国,光是这一条便足以他死上千次万次。
刘公眉眼一厉,“为今之计,郡守只能先发制人了。”
卢平点头,“没错!在楚王回京之前,务必要将他做掉!”
刘公提议道:“清河和永安途中的必经之路有一处石头山,那里悍匪出没,没有比此地更好动手之地了。”
“甚好,就依刘公所言。”
刘公又道:“如今看来,那个宁六娘必和楚王是一伙的,否则她怎能在两方人马交手当中安然无恙?”
卢平神色阴沉,想起自己枉死的儿子和折损的一百个精锐,恨不得立刻将楚王手刃,方解他心头之恨。
“一伙?那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若这二人不是一伙的,那也无碍。
这个宁六娘他必然要除,以绝后患!
卢平本来还在担忧等到楚王归来之后该如何同他虚与委蛇,装作一副全然无知的模样,未想天刚刚亮,便有人来报,说是楚王今日一早便出了城门。
卢平在心中又气又骂,而后差了人马去石头山和山上的那些悍匪交涉。
既然要做出山匪行刺的假象,这其中必然要掺几个山匪进去才是。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如此一来假的也成了真。
由于宁珏身上的蛊毒还未拔除,所以宁玖只好跟随楚王的队伍一起回京。
出了清河,宁玖等人行了一日路后,在临近清河的一个小镇上暂时歇脚。
温琅言明那噬智越耽搁风险就越大,于是决定就在那个小镇替宁珏拔蛊。
当温琅提及女主无需泡冰冷药浴,只是放血一碗之后她还有些奇怪,温琅回复说是他寻到了一个新的解蛊方法,宁玖自然也不疑有他。
毫无疑问,拔蛊的过程是极为痛苦的。
宁珏虽然心智不全,平日里若是受了伤,在宁玖的面前总是极力的遮掩,好教她不必不担心。
但拔蛊这夜,温琅才给宁珏服下一剂汤药后,他便发作了。
宁珏明知宁玖在身旁,可还是忍不住疼得大叫。
若非温琅事先让周兴等人将宁珏制住,他怕是会疼得在地上打滚。
温琅上前,欲要将宁珏的衣服退去,准备给他施针。
脱衣之前,温琅忽然回头,眼风掠过屋内的几个婢女。
薛珩也扫了眼屋里的宁玖和她的几个丫鬟,“眼下你们若再接着待下去,怕是有些不方便。”
宁玖让三个婢女退下,自己却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见薛珩不明的眼风扫来,宁玖道:“我不会离开,若没有我在旁边,我怕我阿兄撑不过去。”
温琅道:“那你最好先做好准备。”
待宁珏全身各处大穴都扎满银针之后,他叫唤得更厉害了。
“好疼,我的脑子要炸开了,好疼,六娘,你让他们住手,住手!”
宁玖眼中不知不觉蓄了些雾,她上前握住宁珏的手道:“阿兄,再忍忍。我在旁边,你再忍忍!”
宁珏在痛苦和绝望里挣扎了不知多少次,每当他快撑不住的时候,听着旁边宁玖的声音,他便咬牙,告诉自己撑下去,再撑一会儿就好了……
折腾了一个晚上,待到第二日晨光微亮的时候,那噬智终于顺着宁珏的脑子一点一点往外,从宁珏的耳孔里头直直扎入了那个盛放了宁玖一碗鲜血的器皿中。
乳白色的蛊虫仅有黄豆大小,可待他进入那器皿之后,那里头的鲜血瞬间被吸干。
紧接着那蛊虫也有黄豆大小变成了成人手掌大小,还不停地蠕动,实在是恶心至极。
温琅在蛊虫飞出的瞬间,将手中瓷瓶的液体倾倒下去。
那蛊虫瞬间爆裂,仅余些白色残骸在那器皿之内。
温琅道:“拔除蛊虫之后,他会睡上一段时间,兴许一日,兴许三日,这都是很正常的。”
宁玖将温琅的话细细记下。
休整一番后,一行人再次上路,在途径石头山的时候,他们遭到了一批山匪袭击。
来人仅有五百之数,且个个面露凶相,一看便是穷凶恶极之徒。
若这些山匪遇到的是旁人他们还有一些胜算,只可惜他们遇上的是并非是普通的队伍。
宣德帝亲赐的精锐加上二十名玄衣卫,再加薛珩等三个绝顶高手,宁玖带上的人几乎都没有出手,薛珩的人便将那些山匪全部歼灭。
拔蛊之后的第三日,一直昏睡不醒的宁珏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神清冽,隐含凛冽,一扫往日的懵懂与无知。
此时的车队正驻扎在一个溪旁补充水源,宁玖也在外面透气。
她似乎有所感觉,忽地回身。
只见身着雨过天青色圆领袍服,生得与她七分相似的俊美郎君正撩开车帘,隔着遥遥地距离对着她笑道:“六娘,阿兄回来了。”
马车后面是巍巍青山,微风吹拂撩起他的发,他唇畔的笑容温柔,含尽宠溺。
她曾不止一次想过,恢复正常的阿兄会是何等的迷人,会是何等风姿……他明明有大好的人生,他明明那么聪慧,却被人下了蛊,从天才变成痴傻。
好在,好在他的阿兄终于恢复了。
瞧着稚气退去,眸光清冽的兄长,宁玖心绪起伏万千,不知不觉,她眼中氤氲了些雾气。
她实在是太欢喜了,从未如此欢喜过。
虽然知道不合时宜,宁玖还是忍不住跑向宁珏那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阿兄,欢迎回来。”借着宁珏的衣衫,宁玖擦去了浮在眼上的水光。
宁珏道:“六娘,从今以后,由阿兄护你。”
宁玖从他的怀中离开,笑靥如花,点头,“嗯。”
薛珩听了这边的动静,正巧回身,一眼便看见了满面笑颜的宁玖。
这是一种怎样的风情?
少女如花悄然绽放,她扬唇的瞬间,眉梢飞扬,眼里甚至还有几滴泪珠,但整个人却散发出好似明珠一般的光彩,熠熠生辉,叫人难以移开眼。
他见过那那双眼种的算计,狡诈,仇恨,得意,嘲讽……却唯独没有见过她眼中的纯粹,那种只将一人放在心上的纯粹。
他忽觉心间有种被羽毛挠过的感觉,有些微痒。
薛珩有些鬼使神差地扫了被宁玖慢慢注视着的宁珏一眼,方才心中那微痒的感觉忽然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总归有些莫名地不舒坦。
薛珩移开眼神,朝自己的马车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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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去了,开始疯狂虐渣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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