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得扬眉吐气,在这山里本来就什么事都讲人情,这下在安置和赔偿方面就出现三六九等的不公情况,亲戚朋友、邻居啊、和他家关系好不好,竟然影响到赔偿数目。
村里一下子炸开锅,不少人提着烟酒送礼给村长,为的不是多分一点钱,而是希望他能少扣一点,毕竟村长的笔一写,报告一交过去,上面的数字几乎就关系到每家拆迁后得到的钱数,每一分钱对于山里人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以陈楠家为例,孤儿寡母的,在村里人缘再好,都不懂这些人情世故,没个男人当家,她们也拿不了什么主意。
得了势的村长一看陈楠这家居然这么不识相,立刻就为难起哑婶,这间房子带院子,在他的报告里连十平方公尺都没有,初写的表格填写得更是苛刻。
虽然陈家很穷,但这山里好歹有点田地和一座池塘,村长只是大笔一挥,这些东西都成了村里的公产,这个家却只有十平方公尺,只要这份报告交上去,上头就不会给她家拨来其他赔偿的款项。
相比之下,村长家的兄弟姐妹和老婆家的亲戚都安排得很周到,明明就只有一块烂泥地,上面还有几棵树,大笔一挥就成了树林,且池塘里鱼都没有几尾,随便买点鱼苗丢下去就成了养殖池。
而另一个问题就是坟地,山里人都封建迷信,谁都不愿意让自家的祖坟泡在水里,让祖先的尸骨在水里喂鱼,再老实的人遇到这问题都不会有任何妥协,所以这反而成了工程中比较难处理的问题。
工程方给了方案,那就是在未来水库旁的小山上划两座山头给村民们埋葬先人,作为以后的陵园。
本来这方法不可取,但山里人就是信这个,工程方也不愿惹众怒,反正水库建好后,那两座山头也没多少作用,索性用来当墓地,也不花成本。
但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一带有不少无主坟,那些工程方可以自作主张的淹到水下,而有主的坟墓,得等到工程完成后再迁回来。
但大兴土木的这段时间,这些坟墓要安置在哪里,就是个巨大的难题。
山里人都讲究入土为安,但入土的可不是骨灰坛,大多数都是年代久远的木棺材,就算简单一点的,也是安放骨头的瓮坛,这些可不少,埋了那么久再挖出来暴晒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工程方也忌讳这种事,且死者为大,所以租了一块地盖临时房,想安置这些棺木和瓮坛。
这笔费用工程方可以承担,不过回迁时的费用他们就不想负担,按理说,这笔钱也是该村民们各家出各家的。
至于山头的陵园,虽然墓地不用钱,不过修缮的费用也不低。陈楠家,光她爷爷、奶奶和爸爸就三个名额,所需要的花费自然不少。
工程方似乎想在这方面赚回一点损失,已经开始安排到时集体回迁的事情。
想要修缮比较好的坟墓、葬在还算凑合的位置,就得先交一笔钱才能安排,一当然要自己找地方自己埋。
迁移这三座坟的钱,对陈楠母女俩来说是笔大数目,几乎是拆迁得到的所有款项。
而这样的事情上没人会帮陈楠母女俩,也没人能帮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家人曝尸是不可能的事,但这个担子对于陈楠母女俩来说却太重,她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且村长的刁难让她们六神无主,一旦真的下批十平方公尺的赔偿,那点钱只够迁坟,她们以后的生活就没了依靠,也不知道该栖身何处。
权力确实是好东西,官字两个口,怎么说都是他们的理。张东听完陈楠受的委屈,倒是没有多少正义感爆发的愤怒,毕竟在利益面前往往是没有公平可言,这样的行径听着是可恨,现实点来想却是正常不过。
因为这样,早上哑婶买了几包烟,叫陈楠送去村长家,但因为赔偿的事情,好多年没回来的人也赶来占这个便宜,虽然这里的破房子不值钱也不可能有人买,但一涉及到拆迁,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笔意外之财,村里一天到晚都是人,拿着房契、地契要登记,并要送礼给村长、请村长吃饭的人络绎不绝,陈楠等了一整个上午才见到村长一面。
不过村长一看陈楠手中那几包村里卖的土烟,顿时冷笑一声,居然也说起研究研究这种拖字诀的废话。
张东听着倒有些想笑,心想:这村长根本是小人得志。陈楠满心委屈,似乎是在外面哭了一下才回家,现在大眼睛还有点红肿。
张东一看,顿时皱起眉头,道:“这芝麻小村长还真把自己当官了。楠楠,你们家的地和池塘都和村里有契约吧?还有这房子的契纸。”
“都有。”陈楠委屈地说道,赶紧把契约都拿出来。都是老式的纸合约,看样子有些年分,纸张很破旧,上面的字大多都是墨笔字,但还是很清晰明了,无非就是画了个地方和一点文字,加上村委会盖的章,这样在乡下已经算是很正规的契纸。
看完了这些契约,张东算是心里有数,看了看这摇摇欲坠的房子,屋内除了土炕和些老旧的家具外,可说是家徒四壁,几乎没任何值钱的东西。
张东沉吟了一下,嘱咐道:“舅妈、楠楠,把你们的户口名簿之类的证件全收拾出来,有用的东西带上。”
“为什么?”陈楠和哑婶都有些疑惑,搞不清楚张东要干什么。
“收拾一下,我给你们另外找个住的地方。”
张东把契约往怀里一塞,一边朝外走,一边面色肃然地说道:“赔偿安置这个问题你们不用管了,我去一趟村委会,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就好。”陈楠和哑婶有些愣住,当回过神后,顿时惊慌起来,对她们来说,那些契纸等于是最后的家当,就这样被拿走,她们不担心才怪。
哑婶惊慌了一下,但不知道为什么,咬了咬牙,没去追张东。陈楠小孩子心性,有些惊慌,想去追的时候,陈玉纯立刻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放心,东哥不会图你家这点钱的。
这些事情女孩子处理没用,还不如交给他去处理。”
“你怎么认识他的?”陈楠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这个表哥莫名其妙的冒出来,按理说还是没半点血缘的亲戚,任谁在面对这么重要的事情时,都无法因这一面之缘而选择信任。
陈玉纯顿时面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顾左右而言他,对于这个自己献出第一次的男人,她知道的也不多,而且还都是林铃和林燕断断续续告诉她的,所以这时想起昨夜的决绝和主动,她始终感觉自己太过大胆。
张东打听到村委会的所在,并问了一下涉及拆迁的方案,然后打电话给徐含兰,含糊地说了一下这边的事。
虽然徐含兰错愕,不过她在镇上的关系不错,马上就跟相关人员打声招呼,而她的声音比之前柔媚许多,也没多追问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和徐含兰联系多的关系,说起话来随意许多,起码没涉及到钱的时候,说话不必云里雾里。
那两件事始终是徐含兰关心的重点,而陈家沟村的事在她看来几乎是可有可无,也不介意帮张东这个顺水人情。
走了一会儿,张东来到村委会。此时一个五十多岁的人站在门口,一看到张东,立刻热情地跑过来打招呼,殷勤地把张东迎进去,看样子有人和他打过招呼了,不然哪会有这么好的态度?
张东坐下来后,不客气地表示是来办哑婶家的事,说起话来很强硬,没半点求人办事的感觉。
这里的村长是世袭的,等这小村拆了,还不知道到哪里混饭吃,深怕张东毁了他这辈子唯一也是最后一次捞油水的机会,所以说话、办事都极为客气,马上一口答应。
表格是张东填的,一些数字是虚报的,几乎有狮子大开口的嫌疑,光那破房子就填写一百多平方公尺。
村长一看,惊得直咋舌,他就贪那点钱,和人家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村长没多说什么,毕竟有人交代过了,所以张东一写完,大泥印一盖,不敢说半个不字,只是叮嘱张东不要忘了和上面打声招呼,否则到时表格上的数字和实际的出入太大,他也没办法发下来。
事情谈得很圆满,圆满得有点宾客尽欢,毕竟屁股不干净的村长也害怕张东断了他的财路。
张东和村长寒暄几句后也懒得多说什么,留下带来的两瓶洋酒和一条烟后,村长黝黑的老脸笑得像盛开的菊花,立刻连声保证会好好递交表格,身为一村之长要好好照顾村民之类的好话。
张东翻了一下白眼,自然少不了和村长虚情假意几句。在张东的字典里,好话是不用钱的,多说几句也不会死人。
张东办完事,回到哑婶家的时候,陈楠母女俩都在焦急的等待着,陈玉纯一直耐心地安抚着她们。
张东一进门,看陈玉纯等人还坐着,皱着眉头说道:“怎么了?不是要你们收拾东西,怎么还坐在这里?”
“那个东哥”陈楠小心翼翼地看着张东。突然叫表哥,她叫不出口,但和哑婶交谈过后,她也知道虽然和张东没血缘关系,但真的是她亲戚,所以态度上已经没有那么疏远。
“嗯,舅妈,你快去收拾吧。”张东应了一声,顺手把契纸递给哑婶,心想,当惯了弟弟,眼下做哥哥的感觉还满不错的。
看见契纸回来了,陈楠母女俩都同时松了一口气,也不禁为这分不信任和猜忌感到羞愧,眼神小心翼翼的,似乎害怕从张东脸上看到半丝不悦。
张东倒是无所谓,在社会上混迹那么久,知道这些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哑婶打着手语,陈楠一边看着,一边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来,满面难色地说道:“东哥,我妈的意思是这些赔偿款和安置款还没下来,我家连租小院子的钱都没有,现在走的话根本没钱过日子,而且我们也怕村长使坏,得在这里等到安置款下来,我们才能放心走。”
“不用了。”张东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那笔钱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批下来的,再说按补偿的标准也没多少钱,你们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
钱的问题我来解决,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再说。”张东关切的态度又带着点强硬,陈楠母女俩犹豫一下,还是进屋商量起来。
陈玉纯好奇地向张东问了几句,就跑进去劝说陈楠母女俩,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张东说的话她很难怀疑,只要他一开口,就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
毕竟是离开长年居住的家,自然不可能因为张东的三言两语就毅然离去,即使陈玉纯添油加醋的劝说着,陈楠母女俩也因为没钱下不定要走的决心,最后还是在张东的劝说下,才犹豫地答应了。
哑婶虽然没主见,但也有聪明的时候。张东进屋的时候,哑婶拿出一些收藏的老东西,包括藏着张东母亲生辰八字的红纸,装作叙旧般和张东交流一阵子,确定张东真的知道家里一些过去的情况,确实是那个女人的孩子时,她才开始动摇的。
对于哑婶的担忧,张东心里明白,毕竟莫名其妙出现一个亲戚要带她们走,恐怕谁都接受不了这情况,即使这个家很穷,但爱女心切的她,也不得不担忧这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不断耐心的好言相劝,张东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好的脾气,或许因为这是母亲一辈子的心病,也是因为她的愧疚,以及父亲临终前的嘱咐,张东只想帮陈楠母女俩,为了让九泉之下的老人安心,也是为了给自己多找一分存在感。
从小亲人就不多,张勇又远在东北,张东总是这么吊儿郎当的,根本没有安稳的感觉,即使有房子,但那不等于是家,自从父亲过世后,张东就不太想回去那间满是回忆的老房子,就怕触景伤情,也怕一人孤独地住在那里会终日颓废。
陈楠毕竟涉世未深,在陈玉纯的劝说下已经动心,但她得听哑婶的话。
哑婶依旧犹豫不决,张东劝得已经有些着急:“舅妈,我都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难道还怕我图你家这点钱吗?放心,到了镇上,房子我负责,妹妹的学费我负责,有我在,保证你们受不了半点委屈。”张东开玩笑般的发誓道:“再说这事我爸妈临走时千叮万嘱过,要是我办不好,我怕他们托梦骂我。你就当帮帮我吧。反正这村子马上就要拆了,与其到时慌忙找个地方落脚,还不如让我先帮你们安排好。”之后,张东又苦口婆心说着读书才有出息之类的话题。
听着与陈楠有关的事,哑婶终于动心了,面含感激之色地朝张东比划起来。
陈楠解释道:“我妈说这样太麻烦你了,她不好意思。”
“一了欣葶质妻簦穷,一与十么蒒页6蒒页勺?一长茛透厂一氨,垩铎对陈楠说道:。”去和你妈收拾东西,我车子还在河边没人看呢,别被人砸了,那损失就惨重了。
“屋里的东西不多,可收拾的也没多少,在张东的强硬下,那些破碗、破被子一件不留,而有价值的只有一些有回忆的老东西和契纸之类的,小半只米袋都足够装了。
过惯了穷苦的日子,陈楠母女俩都有节省的好习惯,对于这个家恋恋不舍的态度,让她们连石磨都有搬走的想法,最后张东好说歹说,才让陈楠母女俩放弃那些张东看来根本是破烂的东西。
当然,哑婶和陈楠感觉那么多还能用的东西都不带走,多少有些心痛。
陈楠母女俩的被子补了又补,衣服没几件,而且旧得几乎见不了人,在张东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才让她们放弃带走的想法。
哑婶似乎有些恋恋不舍,不过看着那老旧的花内裤,也有些难为情。收拾些必要的家当和证件后,张东带着陈玉纯三人走了。在走的时候,陈楠还恋恋不舍地锁上篱笆门上那把生锈的老锁,从她有记忆开始,这把锁就没用过几次,因为这个家徒四壁的家根本没什么东西好偷。
村里很多人早就搬走了,据谣言说是害怕建水库的时候会突然放水,到时淹掉家当就不好了,而还没搬走的人,都是暂时没能力搬的穷人家,他们唯一的选择只有在这里等待那可怜的安置款。
坐在村道上的乡亲都在和陈楠母女俩打招呼,也疑惑地看着陌生的张东。
过了摆渡的小河,张东开车门的时候,陈楠和哑婶有些惊讶和不安,坐到车上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似乎怕弄脏车。
陈楠说她是第一次坐这种轿车,哑婶也是,陈玉纯则坐在旁边陪着她们说话,并摆弄着那台平板电脑。
开往小镇的路上,陈楠母女俩有些伤感,毕竟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就要长淹水下,以后再也找不到过往的回忆,陈楠有点沉默寡言,哑婶也有些惆怅。
这时陈楠母女俩的情绪都不太好,经历了这么多的挫折,最后还是无奈地离开,孤儿寡母的生活让她们担忧,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张东这个陌生的亲戚,又有些说不出来的安全感,那是这十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安全感。
车子慢慢前行,记忆中的小村慢慢远去,或许过一阵子会因为别的事回来,但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不复存在,即使想来寻找过去的回忆,但那时已经看不见那狭窄的村道、破旧的老房和摆渡的老人。
一切都会变成水域,淹没的是许多代人酸甜苦辣的记忆,以及许多代人在这生活的痕迹。
陈家沟村一或许若干年后,连这个名字都会沉没在那广阔的水域里,淹溺在人们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