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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婉儿就喜欢那些才华横溢的。”
赵胡亥愤然把写废了的锦帛用力丢出去,却用处不大,被墨迹染乱的锦帛轻飘飘地在他眼前落下,嘲笑着他的无力。而锦帛落在铜连枝灯前,也变得透亮,他看得反感。夜里风紧,风一吹过便能听到雪以绝艳的姿势被流放人间,人类终究只是个世俗里的看客。
他照书念两句,倦意便再次袭来。赵胡亥终于无法抵御,趴在了岸上,脸埋在竹简上。
他门掩得不紧,于是那些从天国而来的伙伴便闯了进来,在屋中肆虐。
它们挑逗着循规蹈矩的火苗,火在风的怂恿下跳起了舞。
它们想在找个伙伴一起玩。
火苗便用它们鲜红的双手抓住了身边薄如蝉翼的朋友,它灼眼的手臂勾住它的每一寸角落。
它的朋友也跟随着风的脚步,明亮得起舞。
只是它沉浸在这火热的怀抱中无法逃开。
天边的第一抹从朝阳预先从这里升起。
不过没人发现,没人注意。毕竟这里实在太偏了,偏得人们几乎都忘了这是在宫中。将这阳光扼杀在真正日头之前的,也仅有公**中几人而已。
“十八公子到底在哪啊?莫非这也不算天明?那要到什么时候啊。”郑婉懿心中抱怨,咬紧下唇。
这雪大得罕见,把视线囿于眼前,远方就成了一点一点在空中拼凑成的无法触及的白。她冷得无法等待,便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蹀躞踱步。
和十八公子约好了的,不论怎样都不能违约的啊……楚昭王夫人贞姜,不见大王之符,宁肯投身江水,重信轻生。大概她这样在外面转一会,是冻不死的吧。
但她低估了积雪的威力。
雪伤不了人,这倒是事实,但是雪下可以掩盖任何她无法预料。
郑婉懿被雪下树根绊倒,向前跌跌撞撞了两步才勉强站住,却扑到了好像突然从雪里走出来的人怀里。
“啊!”郑婉懿赶紧退后,连那人脸都未看,一时反应不过来。
男子见到郑婉懿如此,只顾慌忙道歉,解释得反而有些手忙脚乱:“这位姑娘,实在抱歉。子高一路只顾思考方才朝堂政事,无心碰到姑娘。是子高失礼,唐突姑娘,不求姑娘原谅,只求姑娘莫要为此伤心。子高愿以任何方式向姑娘赔罪。”
他弯腰拱手,却好像忘了,他才是那个无辜的人。
郑婉懿反应过来,男子却已率先说出这一番话,搞得她心中只觉有些愧疚,便行一礼:“此事无关公子,婉懿不敢让公子赔不是,反而是婉懿,冒冒失失,冲撞了公子,公子不以为婉懿不守规矩便好。”
“姑娘无心之失,子高若一直抓住不放,不是显得子高小肚鸡肠了?”他看着郑婉懿足下道。
他又看看郑婉懿狼狈的足迹,柔声提醒一句:“雪天姑娘走路也该小心些,莫要伤了自己。”
“只怕公子这话说得有点晚。”郑婉懿勉强拿出些心情开起玩笑:“我都已经伤到了。”
“姑娘大雪天的,在这里做什么?”
“等人。”
男子看看天色:“只怕姑娘等的人是不会来了。”
他又说道:“不知姑娘贵府何处?子高送姑娘回去吧。”
“这样不好吧……”
“想不到姑娘也是个重诺之人,子高佩服。”
他又担心地看着她:“可是姑娘如今受了伤,此事子高无论如何也是脱不了责任的。若日后姑娘友人怪罪,便向他解释一切皆起于子高,他若不信,尽可以来问我。”
“那公子大名?”
“赵舜高。”
赵舜高本想背起郑婉懿,却看见了她有些抗拒,心中倒开始暗自佩服起了这个女子,于是小心翼翼地隔着大氅,扶着郑婉懿手臂。
“姑娘有没有觉得,这个本该万物复苏的时候下的一场雪,很像是上天把还未放到人间开放的梨花撕碎了洒下么?”
郑婉懿轻轻道:“公子好意境。”
“梨花之意为纯情,一辈子的守候。而且同时也是‘柔’和‘刚’一齐的化身。梨花,抖落寒峭,撇下绿叶,傲岸之气独占枝头,冰肌玉骨,凝脂欲滴,倒恰好符合了子高心中对姑娘的印象。”
“公子谬赞。公子怎么不想,梨花与‘离’谐音,也有离别之意,还是一片惨白色,难道不是一种遗憾?好与不好,美与不美,只看公子如何理解了?”
“这不是么,已经如姑娘所说,短暂的落下了么?”赵舜高笑笑。
“昙花更加一瞬而落,世人一样能记住它的美。野草时时茂盛,依然无人挂心,倒不如生如昙花,一生至少有一瞬骄傲。”
冰天雪地中梨花一样的相遇,便注定了梨花一样的爱情,或花开一瞬,孤独一世;或离别天定,寞然飘零。
不过总不会后悔。
爱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