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在叔孙通看来,这《秦记》的写作体例,仍停留在孔子作《春秋》的时代,甚至还不如,既不标明日月,文字又过于简略,一点可读性都没有。
而且他当年做过秦博士,深知历代秦君也没有尊史的传统。史官一贯记喜不记忧,碰上大胜,便高兴得大书特书,遇到惨败,就随便记几个字,甚至直接略过,好似它没发生过一般。
而对于说了大量秦人坏话的六国史书,也一刀切,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黑夫当初也只敢救下诗书和百家语,救不了这些敏感的文献。
十二诸侯史书,仅留一份独本收藏在御史府中。而且和诗书诸子学不同,这些六国史书,即便是博士也不能随便看,也就太史令本人能翻一翻。
眼下倒是便宜了叔孙通。
他在让人将那老史官家抄得一干二净,将被私自带出官署的《秦记》副本带回来一看,叔孙通笑了。
“什么史笔如刀,你这老叟说得好听,可实际上,还不是一样为尊者讳!”
……
史官多数古板,有更方便的纸张不用,非要在笨重的简牍上抄录,而这一卷,是关于始皇帝崩,胡亥继位到覆灭的过程:
三十七年,上至衡山郡而病,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
上病益甚,丞相李斯等昧死顿首言曰:“今道远而诏期群臣,恐大臣之有谋,请先立太子为代后。”
上曰:“可。”
遂拟制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扫六合,一天下,废封建,立郡县,大治濯俗,九州承风,皆遵度轨,和安敦勉,後敬奉法,常治无极,舆舟不倾。然亦夙夜兢兢,念秦万里山河、二十六世宗庙付托至重。”
“朕之十八子胡亥,使学以法事数年矣,未尝见过失。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辩於心而诎於口,通法敬士,秦之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为嗣。于三十七年仲春丙寅,授胡亥以册宝,立为太子,以代朕抚军,以重万世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仲春丙寅,夜,帝崩於衡山西陵。
而少子立为太子,扶柩返朝,徙安陆县一万户,以实骊山陵地。
先时,黑夫有叛心,闻始皇帝南巡,惧,竟诈死,后闻帝崩,反云梦,袭武昌,纵荆兵为乱……
孟夏,太子返朝,立为二世皇帝,大赦罪人,李斯为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而免中车府令高以为郎中令。
二世皇帝素仁孝,下诏,增始皇寝庙牺牲及山川百祀之礼。令群臣议尊始皇庙。群臣皆顿首言曰:“古者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虽万世世不轶毁。今始皇为极庙,四海之内皆献贡职,增牺牲,礼咸备,毋以加。”遂尊始皇庙为帝者祖庙。
荆人从叛甚众,武信侯毋择死江陵。
是月,二世皇帝大赦罪人,减租税,曰:“且与天下更始。”使太尉通武侯将兵平戍卒群盗之乱……
叔孙通看得很快,中间大致略过,反正基本上抨击关东、南郡叛乱和颂扬胡亥“英明神武”的,对比这家伙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辣眼睛,他却必须每个字都看,总算瞧到末尾了。
“元年季冬,二世皇帝杀兄公子高,左丞相去疾,立赵高,使行丞相、御史之事。”
“未能终其年,而叛军及荆人入关,子婴杀胡亥,将军黑夫入夷其国,杀高……”
读完之后,叔孙通拍案道:
“一派胡言。”
“胡亥若真乃正统继位,贤能仁孝,又岂会被新故秦人一并推翻?”
随便出去问问咸阳人,胡亥英明仁贤否?他都肯定会吐你一口唾沫。
面对叔孙通的问罪,老史官倒是仍旧坚持:
“史有文质,辞有详略,不必改也!“”
“更何况,吾等在其中,对二世所为,已加了一字褒贬!”
叔孙通哑然失笑。
又来了。
又来了。
“不是史不可改。”
“而是汝等所写的‘史’不愿被更改罢?”
他们坚持的究竟是历史的真相,还是记载者的权威?
“礼崩乐坏,道德大废,上下失序。夫篡盗之人,列为侯王;诈谲之国,兴立为强。是以转相放效,后生师之。尤其是秦,捐礼让而贵战争,弃仁义而用诈谲,始皇帝亦喜胜功而厌谏言。”
“这样的国度,又怎可能有真正的晋董狐笔,齐太史简呢?”
“除非,能恢复周政,崇道德,隆礼仪,陈礼乐弦歌移风之化。”
既然大家是五十步笑百步,那么现在,作为孔子后学门徒,叔孙通打算好好教教这些秦史官,什么叫微言大义,什么叫春秋笔法!
昔日胡亥乃尊者。
现在武忠侯才是尊者!
为尊者讳。
所以过去的记载,统统作废了!
总之一句话。
“汝等改得,我改不得?”
当然,明面上可不能这么说。
叔孙通板起脸,当着众史官的面,将这《秦记》上的记载批驳一通,给它们定了性。
“用武忠侯的话说,这是不顾事实,篡改真相,犯了大忌!”
至于是什么大忌,黑夫没细说,叔孙通也不敢问。
“拿笔来。”
“取刀来!”
叔孙通手持刀笔,露出了笑:“我当笔则笔,削则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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