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途径一条蜿蜒的流纹大理石小路,足足两刻钟的路程,桑玥的嘴角挂着自嘲的笑,貌似现在的慕容拓越来越不好唬了,从前她那套“对付流氓的办法就是比他更流氓”的策略在慕容拓的身上已完全失效,真的是小别胜新婚还是那厮已经正式步入成年雄性的行列了呢?
按照今天的发展来算,过不了几回,就该天雷勾地火,被他整个儿拆吃入腹了吧。
唉!心里还有个结没打开啊,怎么能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
她先是去花厅向姚清流和陆氏报平安,然后才能回暖心阁。姚府的家庭氛围比定国公府的浓厚许多,在定国公府,除了正常的晨昏定省,大家并不时常聚在一块儿,吃饭也是在自个儿的院子吃,相对来说,颇为自由。
在姚府,没有晨昏定省,但一日三餐必须同桌而食,因为府里没有姨娘和通房,不需要让人守在旁边立规矩,所以用膳的气氛很融洽轻松。
一般情况下,如果入夜了仍有孩子未归,姚清流和陈氏便会一同在花厅等候,当然,一旦过了规定的时辰,迎接晚归者的只会是一顿责罚了。
桑玥今晚例外,因为她是被陆德妃叫过去的。
她跨入门槛,用余光瞄了一眼墙上的沙漏,已是子时三刻,想不到这么晚了。
再一扫两旁的座位,眉心一跳:全部都在?!
姚俊明携妻子南宫氏坐在右下首处,面色如常,眸子里却浮现着担忧,他们身旁是眨巴着眸子、翘首以盼的姚馨予和垂眸兀自叹息的李萱,对面分别是一脸肃然的姚晟、木讷生闷气的姚豫以及尽管坐不住却强行把自己按在椅子上浑身不自在的姚奇。
见到桑玥,姚奇率先冲过去,绕着她好生打量了一番,仿佛确定并无损伤才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没事就好。”
众人认为他只是担忧桑玥会遭了陆德妃的毒手,桑玥却从他弯弯的眉眼里读出了几许戏谑的意味,他口里指的事只怕不是危险的事,而是风流韵事吧!
桑玥不理他,屈膝给各位长辈见礼:“玥儿见过外祖父,外祖母,大舅舅和大舅母。”
陈氏担忧道:“玥儿,陆德妃叫你过去做什么?怎么留了你一个多时辰?”
桑玥报以一个令人心生的笑,柔声道:“德妃娘娘就和我聊了会儿天,然后留我用了点宵夜,所以耽搁了。”
“这样啊。”陈氏呢喃着,语气不尽认同,不过桑玥不想说,她便也不再多问,万一桑玥一个不高兴跑回了南越,她不又要饱受思念的折磨?
姚馨予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挽住桑玥的胳膊,笑呵呵道:“哈!我就说玥儿不会有事吧!看你们几个瞎操心!”
是担忧她所以一直等到现在么?桑玥的心砰然一震,她原以为要开家庭会议批斗她肆意妄为的言行呢。今天她做出了与平日表现的性格格格不入的事,他们应该追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对。可是,她等来的只有关切的目光,并无半分苛责。
转念一想,毕竟在他们眼中,她骨子里流着姚家的血,所以她怎么闯祸他们都会担着吧!
李萱腼腆而温柔地笑道:“我记得刚刚有人五次说要冲出去找二表姐,也不知是谁?”
姚馨予松开桑玥的手,拿过一块栗子糕点塞进李萱的嘴巴,道:“哎呀!萱儿晚膳吃得少,都饿糊涂了!赶紧,这栗子糕你全吃掉得了。”
南宫氏嗔了女儿一眼,道:“也不怕噎着萱儿,就你爱胡闹!”
陈氏笑着给桑玥招了招手,桑玥走到她旁边,她握住桑玥的手,喜色道:“馨予要是你一半沉稳,她的婚事我们就不用发愁了。”
姚馨予面色一沉:“怎么扯到我的婚事了?祖母你是怕我嫁不出去吗?”
“怎么跟你祖母说话的?”姚俊明不怒而威道:“你这咋咋呼呼的性子,就算有人肯娶,我还不敢让你嫁呢!”
姚馨予哼了哼:“是啊,父亲,你跟谁有仇就把嫁给谁好了,我保证折腾得他哭爹喊娘,冷华的独子冷煜安怎么样?他是冷家身份最尊贵的孙子,我要是把他整死了,冷家一定元气大伤!”讲到最后,她开始摩拳擦掌,端的是一副冲锋陷阵的架势。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就连向来严肃的姚清流都不禁扬起了唇角。
姚馨予不知道的是,一句戏言,当真扯出了一世情缘,当然,这是后话了。
姚馨予突然想到了什么,美眸一亮:“我今天听见吏部侍郎的夫人跟母亲谈起了萱儿,咱们家第一个出嫁的是萱儿吧!”
李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面色微窘,低下头绕着荷包上的流苏:“大表姐尽会拿我寻开心,哪有姐姐不嫁,妹妹先嫁的?”
南宫氏和蔼地笑了笑:“这个倒没关系,我大周的婚嫁较之其它国家更为自由,你看,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未娶妻,四皇子和七皇子就已有一正妃、二侧妃了。”
陈氏喜滋滋地递给桑玥一块糖糕,桑玥接过,却不吃,只悄然打量着李萱的神色。吏部侍郎官马崇官居三品,膝下共有三子三女,嫡长子和庶次子皆已成亲,想必马夫人是在为嫡三子马思远说项了。
马思远年方十九,长得一表人才,为人正直,行事光明磊落,目前官居从四品,任轻车都尉,在大周,这是个闲职,平日里没有实质性的工作,可一旦哪里发生战乱,都尉们随时都要准备领兵出征。
堂堂侯府千金,配一个从四品都尉,说实话,屈尊降贵了。只不过,据荀义朗透露的消息称,朝廷将会有一次大的变动,革职的革职,升官的升官,马崇一家属于后者,马崇会一跃成为正二品兵部尚书,马思远则会接替其父的官职,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小伙子而言,官拜三品已相当不易了,绝对是前途无量。
最主要的是,马家和姚家一样,都是一夫一妻,这不论在南越还是在大周,都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婆家。南宫氏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想着探探李萱的口风,如果李萱同意,她便去镇北侯府走一趟,跟李怀远商量一下,如果李萱不同意,她推了马夫人的,另外再寻便是。
只是,不知道李萱的心到底装的是一杯水还是一锅汤了。
李萱的双颊透着绯色,低垂着眉眼,似乎很难为情的样子,声音轻若细蚊:“表舅母也爱说笑。”
南宫氏用帕子碰了碰鼻尖,桑玥从她眸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狐疑地拧了拧眉毛,又听得她笑道:“咱们的萱儿是害羞呢!正好,明日我约了马夫人赏花,马都尉会亲自送她前来,萱儿自己瞧瞧,看得对眼再说。”
翌日,天高气爽,阳光和暖。
桑玥穿了一件白色斜襟束腰罗裙,躺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闭目养神,绣着蓝色云纹的裙裾顺着美人榻垂落了一地,上面还飘着几片树叶和海棠花瓣,远远望去,犹如一个在漂浮在海浪之上的睡美人。
京兆府一大早就传出消息:玉如娇在大牢里畏罪自杀了,临行前她什么供词也没交代。所以,云澈想要澄清和她的关系就彻底不可能了。换成任何一个人,此时都应该跪在云傲的寝宫前面请求得到云傲的信任,云澈反其道而行之,从容淡定地上朝,潇潇洒洒地陪云傲下棋,问心无愧。
云傲没有问及此事,只嘱咐他好生养伤,皇帝都没异议,臣子们还能说什么?
下午,陆德妃身旁的乔女官亲自去冷府恭贺陆氏重掌中馈之权,与她同去的还有姚贤妃的沈女官。沈女官当然不是前去道贺,她是要亲眼目睹冷昭和裴浩然挨上五十大板的杖刑。
陆氏是一介妇孺,不懂杖刑的秘密,行刑的杖用生荆条制作,有大杖、法杖、小杖三种,大仗打得响,多为皮肉伤;小仗看起来轻巧,实则极易打断骨头。
再者,实行者的手法也很重要,如果采用“外重内轻”,受刑人看起来血肉模糊,其实躺个三五天就痊愈了,若换成“外轻内重”的,皮肤完好无损,体内筋脉俱断,极有可能落下残疾。
沈女官眼神毒辣,究竟属于哪一种,一看便知,那些打手根本不可能在行刑的过程中做手脚。
出乎桑玥意料的是,据沈女官透露,裴浩然在接受刑罚的过程中并未用学着冷昭用内力抵挡,也没嚎叫半声,就默默地咬着帕子,一顿毒打下来,直接丢了半条命,太医诊治后说,三天之后若还不清醒,就该准备丧事了。
桑玥笑了笑,裴浩然那么狡猾的一个人,居然老老实实地挨了一顿打,这倒令她有些诧异。陆德妃故意想法子请了沈女官过去,目的就是为了挑起冷家和姚家的矛盾,若裴浩然真的死了,冷昭肯定会把帐算到姚家的头上,不,确切地说,是她的头上!
她和冷昭的仇恨不差这么一件,陆德妃应该没理由不知道,那么,陆德妃声东击西地,又是在谋划什么呢?
突然,光线一暗,熟悉的香气扑鼻,她已被某个人擢住了唇。她微微一笑,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开始与他唇舌相依,享受彼此香甜的味道。
“呀!”
一声突兀的低呼,惊扰了花前数下缠绵悱恻的一对小情人。
慕容拓不悦地蹙起眉,知道桑玥害羞,他便叫莲珠和子归支开了院子里的下人,谁料竟令得别人如入无人之境闯了进来。
他直起身子,冷冽的目光猛然一扫,夹杂着森冷的怒意,如同两道自寒冰地狱射出的冥光,叫人浑身颤栗,毛骨悚然。
“二表姐,你们……啊——我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李萱捂住眼睛,背过了身子,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惶恐。
桑玥坐直了身子,走到李萱身后,唇瓣微勾:“萱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李萱慢慢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桑玥桃花瓣般的粉红双颊和迷离着氤氲水光的眸子,这样娇柔秀美、妩媚倾城的桑玥是她从未见到过的,她不由地看痴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支支吾吾道:“马夫人和……马都尉在花厅,还带了许多珍惜花卉,还有*一只波斯猫,表舅母让我们一同前去观赏,大表姐*已经迫不及待地去了。”
姚馨予的确是个火急火燎、好奇心极强的人,她大概是跑去逗弄那只波斯猫了。尽管李萱已在冷府见过慕容拓,桑玥还是拉着李萱的手,郑重地介绍了一番:“他是南越的曦王殿下。”
李萱行了个礼,微笑颔首道:“李萱见过曦王殿下。”
“嗯。”慕容拓淡淡应了声,并不看她,而是走到桑玥的身旁,揽过她的腰,“走吧,我们一起去拜访姚家主和姚老夫人。”
“拜访我外祖父做什么?”桑玥挣开他不安分的胳膊,李萱还在跟前儿呢,他当别人是空气?
李萱红着脸,不敢多看,垂眸盯着自己的绣花鞋。
“告诉他们,我们两个早就订了亲,允许我们正常交往,免得你的三哥提前死于非命。”语毕,慕容拓大掌一挥,姚奇从围墙上掉了下来。
“哎呦!”姚奇一个翻转双脚落地,避过了嘴啃泥的厄运,却被劲风打得整条右臂发麻,他黑着脸道:“曦王殿下偷偷潜入姚府,这可是一桩重罪,我要是禀明了皇上,你即刻就会被驱逐出境。”
慕容拓扬眉一笑,右唇角微微勾起,眸子里浮现着睥睨众生的桀骜:“谁说我是偷偷进来的?”扬了扬手里的帖子,“你家老爷子请我过来的。”
“怎么可能?”姚奇一个箭步迈至慕容拓面前,抢过帖子定睛一看,顿时傻眼,“我祖父为什么要见你?”
“你去问他吧,我可没空回答你,桑玥,我们走。”似笑非笑地说完,霸道地牵起桑玥柔若无骨的冰凉小手,眉开眼笑。
桑玥倒是想甩开,奈何本来姚奇和慕容拓的关系就紧张,她要再露出半分不悦,姚奇肯定会豁出性命跟他打起来,一念至此,她只能回头对着李萱和姚奇温婉一笑:“三哥,萱儿,我先去见外祖父,稍后去花厅找你们。”
“呃……”李萱欲言又止,尴尬万分,讪讪地笑道:“二表姐,你……去吧。”
桑玥还想说什么,慕容拓强行扳过她的脸,拉着她走出了院子。
晌午刚过,日头有些毒辣,花花草草都被晒得有些蔫了,桑玥的手却依旧冰凉,甚至,她并不觉得热。慕容拓疑惑地问道:“桑玥,你的手怎么一年四季都是凉的?认识我之前也这样吗?”
“嗯,记事以来就这样了,我曾经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寒症,灵慧诊治过后又说身体无碍,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说着,打了旋儿,裙裾散开成了一片荷叶,缓缓收拢时,他已再次牵起了她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地动了动瞳仁,他跟着灵慧除了学武功,也懂得了一些医理,小手怎么捂都捂不热的症状他真没听说过,况且,桑玥格外畏寒,在南越的冬天,好几次他去看她,屋子里暖烘烘的,莲珠和钟妈妈都在流汗,她却觉得刚刚好,这些真的,太奇怪了!灵慧的医术在南越和大周算是翘楚,可未必天下无敌。譬如……脑海中闪过一张清丽的容颜,她的医术绝对在灵慧之上。
思量之际,桑玥突然抽回手,道:“别冒冒失失的,让人看去总归不好。”
他冷冷一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周可比南越开放多了,只要订了亲的,哪怕在大街上把臂同游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我可是瞧得真切,昨儿惜华郡主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都敢抱大皇子!”
这话有些夸张了,在南越,只要没有成亲,就不能公然约会,譬如,每次林妙芝来定国公府都是打着瞧她的名义。大周不同,有婚约在身,可以一同出游,甚至相互登门拜访,可……大庭广众之下的身体接触,还是越矩了些。惜华郡主昨晚是情非得已,毕竟大皇子伤得那样重。
她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我竟是不知,你才来大周几天就对这些风俗如此了解。”
慕容拓一改桀骜的样子,笑容满面,含了几分讨好:“分开两年,你就不能让我牵一会儿?”
问是这么问,那手却早已把桑玥的握入掌心。
郎才女貌,宛若一对璧人。
一路从暖心阁到竹兰轩,他们的亲昵被姚府的下人尽收眼底。明日,整个大周都该知晓她和慕容拓的事了,一来就迫不及待地宣告主权,他怎么这样心急?
竹兰轩的正厅内,姚清流和陈氏端坐于主位上。
慕容拓跨入正厅,二人正欲给慕容拓见礼,慕容拓却抢先一步福了福身子,语气郑重而恭敬:“晚辈慕容拓见过姚家主,姚夫人。”
一句话,撇开了王爷的身份,姚清流和陈氏互视一眼,尔后悠悠转开,姚清流纵然平日里是一副冰块脸,会见他国的王爷可得神色和蔼些。他淡淡一笑:“殿下请坐。”
慕容拓道了声谢,刚欲行至旁侧的宾位落座,陈氏手里不知何时捏着的一块糕点掉在了鞋面上。
桑玥的长睫一颤,却见慕容拓想也不想,蹲下身,托起陈氏的脚,拿出怀里的帕子细细擦拭了起来。
陈氏也不推辞,任他擦拭干净后,又吩咐身旁的丫鬟金桔:“把我的鞋子拿来。”
“是!”不一会儿,金桔拿了双黑色绣兰花厚底鞋,慕容拓主动接过,看了看鞋底,道:“姚夫人,恕晚辈直言,这双鞋子的底不好,厚重又不防滑,眼下正值春雨季节,路面潮湿,您还是换双有纹路的轻便鞋子吧。”
陈氏露出赞许的眼神,让金桔取了另一双绣白莲的鞋子,慕容拓端详了一番后,又亲自给陈氏换上。
脱鞋、穿鞋、双手捧鞋递给金桔,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优雅、从容,并无半分嫌弃之色,有的只是一个晚辈应有的虔诚。
陈氏会心一笑,便是她的亲孙子只怕也没这个年轻人做得好,何况他还是南越皇帝的嫡子,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拱月,这种服侍人的活儿怕是头一次干。
桑玥的手早在慕容拓蹲下身为陈氏擦拭鞋子的那一刻就握成了一团,慕容拓有多狂妄、多洁癖,她比谁都清楚,他明知陈氏是故意刁难,仍屈尊降贵地迎合她的试探,她到底哪里好?值得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为她屈就到这个地步?
心里的那个结似乎有了松动……
陈氏欣喜地让金桔打了水给慕容拓净手,笑得快要合不拢嘴,正欲开口,慕容拓抢了先:“姚家主,姚夫人,实不相瞒,我是来接桑玥回南越成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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